远得他几乎看不真切。
“为什么……母后……为什么?五弟他已经死了,为何您还要这般对待一个出生尚未满月便已过世的婴儿?难道五弟之死……”
他甚至想象不出来,他敬爱的母后,那般仁慈和善之人,是怎样折磨欺辱,才能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的血染满那一片襁褓。
闻人皇后淡淡放下茶杯,目光悠远,不知落于何处,眼底蕴着的漠然,却让人顿感陌生:“没有,你五弟之死,确与本宫无关。”
“那您为何要这般对待一个无辜的婴儿?”
她这才从那明亮的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环佩叮咚举止高雅,每一步都端庄得恰到好处,母仪天下四个字,似乎天生是用来形容她的:“宸儿,母后十四岁,嫁入皇家,二十岁,生下你与宣儿,至今,整整二十八载,无一日,不恪守本分,不争不抢不怨不妒,一心只为陛下,打理好这个繁杂后宫,她姚家之女,再如何欺辱于本宫,本宫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可母后得到的是什么?是你父皇那一剑!那时,他是真的想要杀我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为后二十二载,宫中大小事务,无一错漏,凡遇事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结果呢?这深宫无情,不还是一样容不下我?”
“母后!”慕想宸紧紧攥着拳头,扑通跪下了,目光之中流珠暗转,他的母后,温良贤淑的母后,怎么……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呢!
江汜见状,连忙伸手一拉,拽着还没醒过神来的应迩一块跪下了。
“宸儿,帝王无情,想要活下去,只能更无情。”她弯下腰,双手轻抚他脸颊,这双手,竟是冷得刺骨,“你不争不抢,不代表别人不怕你来争抢,那张椅子,你看见了吗,那是这个世间最冷最孤独也最高的椅子,但你身为皇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坐上去,要么,死在它前面,化作垫脚的筑基之石。”
“不……母后……不……”泪水终于肆意而出,他摇了摇头,目光里尽是绝望与哀戚,“儿臣从未想过要争夺大位,儿臣这一身病体,如何担得起这天下二字?”
她却目光灼灼,语气之淡漠,不带一丝感情,陌生得让人绝望:“不,你担得起,也必须担起。宸儿,你与宣儿一样,一身才华经天纬地,你满腔抱负一颗炽心,不该……不该泯灭在这方寸病榻之间。你三弟,性格张狂霸道,招摇跋扈,善弄权诡之术,却无心黎民百姓,此人,实在并非良君之选,如今,你父皇子嗣稀薄,这江山万里,若不由你一力承祧,便只能将天下无辜百姓交到一个暴君手里,你……怎么忍心?”
“不……”他仍旧摇着头,泪水模糊视线,却满满都是那个蓝衣滟潋惊鸿一瞥的倾城少女,“不……我不想要这个位置,我不想要这个天下,我什么都不想要,母后……不要逼我……”
她却半点不曾为这男儿热泪而动摇或退让,只继续淡然说道:“宸儿,每个人,生来都有命,不可躲,亦不可避,母后生来就是闻人家的女儿,注定要为了家族一世的荣光而牺牲,而你是天子所生,是皇子,是未来的天子,你注定,要为了这个天下与苍生而呕心沥血,付出一切。宸儿,这是你身为皇子,与一世荣光相对立的一世责任,自你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你的命。”
慕想宸只觉近在咫尺的母后,一点点远去,远到伸手也触不到,而心底的那一抹绝美身影亦如云烟般逐渐散去,再也抓不住,黑暗侵袭而来,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咽喉,使得他一句话都说出来,而身边……
终究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