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应迩那边,她闭目小憩了一会,背上火辣辣的疼,实在也是睡不着,那本沾了不知道谁的血的《济世录》就放在枕边,她伸手拿过来翻了两页,眼泪又簌簌往下流。
这本书——《悬壶记》,父亲是怎样在一个个深夜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遍又一遍核对查看,多次更改才找了书社加以发行的,她都历历在目。
一门手艺就是全家上下赖以生存的希望,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也不是说说而已,可父亲从不在意,从不藏私,把所有能传授出去的医术,都编撰进这本书里,希望应家的医术,可以传遍五湖四海,救更多的人,给更多的人带去希望……
可就是这样一个至善至纯,一身侠肝义胆的忠良之辈,被沈决明这样的庸医害得全家枉死不说,甚至他被活剜了三千多刀才悲痛死去以后,沈决明……竟还要吃他的人血馒头!
夜半梦回,难道没有梦到过父亲的冤魂前来索命吗?
她抹了把眼泪,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去找了三无相。
“小叔叔!”
她推门径直扑进了三无相怀里,三无相一愣,忙去扶她:“你可吓死我了!平白无故的,怎么又挨了二十大板?”
这板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再来十板,她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两说!
她伸手递上手里染着血的书,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自进入京都一来,短短几日,已经将她这三年里吃了再多苦都不曾流过的泪都流干了。
三无相皱着眉头不解其意,只接过书来草草翻了几页,便立刻清楚了这丫头哭成这般模样还挨了打的原因。
——这本书,根本就是大哥所着遗世之作《悬壶记》啊!
大哥背负谋杀太子之罪无辜惨死之后,他的《悬壶记》也成了禁书,不得发行不得翻阅,没想到……
沈决明竟敢!
再看封面渗进书页里已然干透发黑的血迹,忍不住心疼,伸手去揉她脑袋:“小迩……”
她伸手将那本书死死护进怀里:“这是父亲的……这是他花了一辈子的心血,抱着授人以渔的心态,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这里面……每一个字都是父亲的骨血,每一个字都是我们应家的医术,他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他连抄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的脸面,自诩是他所写!”
“小迩……”
她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歇斯底里继续说道:“他们都知道!谁都知道!谁都认得出来《济世录》就是《悬壶记》,谁都知道他沈决明抄了父亲的书,可他们都耳聋眼盲!他们都装作不知!他们甚至……甚至夸沈决明抄了父亲的书,是造福了天下,将父亲的禁书,变成了传播甚广的沈氏医术,他们竟然,将抄袭,当作一件幸事,原因不过是因为抄袭的人是沈决明,是太医院院正!不想听的话,无论说多少遍也不听,不想看的事,哪怕抄得一个字都没改也看不出来!小叔叔,这个世道,已经病入膏肓了,我救不了……我救不了……学医救不了这个世道……这个世道也不允许有人去救他们……小叔叔,我不想救人,我只希望……这些耳聋眼盲的人,一个个……跪下来给父亲道歉!所有看过这本《济世录》的人,都在吃父亲的人血馒头,他们一个个,都罪该万死!”
他第一次,在这个一身轻狂傲骨的小侄女眼里,看见了绝望和杀意。
她不善良了。
比起救人,她只想杀人。
是这个世道,残杀了她骨子里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