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却没有人说话。
三人枯坐了大半夜,程老夫人心知这么干等也没用,也似六郎般安慰了一通儿媳和女儿,而后各自打发她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徽娘去看陆令姝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陆令姝依旧时那个姿势,跽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阿嫂?”她轻唤了她一声。
陆令姝就转过头来看她,神情木木的。
程徽娘心口一跳,不知为何,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忙坐到她身边去,“阿嫂,你脸色这样白……要不要我现在去个医师?”
兄长出事,程徽娘亦是心乱如麻,焦虑一点不少于程老夫人和陆令姝,但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是与阿兄亲密无间的妻子,她更怕她们会在此时出事。
那时候,整个家都会乱套。
在席间她就发现陆令姝不对,兄长在家的时候,兄嫂两人无比恩爱,可是现在出了事,阿嫂的反映却如此木然——她能够感觉到她的悲伤,但阿嫂天性活泼开朗,与她和阿娘不一样,按照她对阿嫂的了解,若阿兄真出了事,阿嫂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甚至是从几天前开始,她就发现她不对劲了,只不过那时候她以为她是因为送给六皇子的生辰礼莫名被烧而难过。
“阿嫂,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呢?”她问道。
陆令姝忽然看向她,“徽娘,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什么?”程徽娘不解。
“你阿兄一定不会有事的。”陆令姝说道。
程徽娘柳眉微蹙:“阿嫂,我和阿娘也希望是这样,但若……”说着,却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她心口微动,想说话,忽而又一怔。
案几下,陆令姝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而也就几息的时间,陆令姝的手又渐渐放开。
“我想以临淄郡王的能力,应该不会出事。”
程徽娘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陆令姝又问道:“郡王出了事,睿王殿下一定很难受吧?”
“听说今晚就去了宫中,宁王殿下也在,两人一道侍疾。”
陆令姝继续沉默不语。
油灯恍惚燃着,时而被从窗外钻入的冷风催的摇摇晃晃。
姑嫂两人也不知对坐了多久,直到耳边隐约响起了鸡鸣声,夏嬷嬷匆匆赶过来,白着脸说道:“老夫人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
昨夜得知儿子生死不明的消息,程老夫人尚且十分镇定,吩咐女儿去通知儿媳,叫她不必担忧,但半夜她就发起了高烧。
偌大的程府之中,此刻凡得知前方战报的人无不自危,早晨陆令姝和程徽娘去到程老夫人卧房中的一路,都没听到一个人说话,皆是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中无形中多了几分难以承受的沉重。
“请医师了吗?”她问道。
夏嬷嬷说道:“已经去请了,大约很快就来了!”
陆令姝点头,又吩咐道:“劳烦夏嬷嬷现在将府中所有的奴仆都召集到花厅,就说我有话要将,阿家这里有我和徽娘看顾着,您尽管去吧。”
夏嬷嬷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忙应诺一声,匆匆下去了。
很快,大约三十个奴仆被齐齐召集到了花厅,他们纷纷议论着,不知家中的女主人见他们是要说什么。
“想必你们也陆陆续续听说了,夫君在阵前吃了败仗,而今生死未知。”
陆令姝开门见山,“我也不多说旁的,我知道,你们其中有很多都是自阿翁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懂分寸、知进退。”
“不瞒大家说,自昨夜老夫人便病倒了,家中事事琐碎,又逢险境,程氏一门有没有万一……我也是吃不准的,所以,”
“所以你们有想离开的,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更没有心力阻拦,去账房领了银子走便是,若是想要留下继续伺候老夫人,我也欢迎,就是这些话,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经过了一夜,刚嫁过还不到半年的新妇子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下深青,嘴角紧绷,神色木然。
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却如此掷地有声。
奴仆们听罢,左看右看,不禁心生犹豫。
片刻,忽有人叹口气,出列向陆令姝道歉。
陆令姝也不生气,平静的要他去账房领钱,当场就可以走人。
有人走,自然也有人留下。
当然,还是留下的多想一些,最后走了十二人,留下了十八个。
陆令姝回到程老夫人的卧房,医师尚在,正瞧着婢女煎了药给她喂下。
晌午,崔太夫人也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坐车赶过来了。
本想好生安慰几句,但见外孙女神色镇定,倒反过来安慰她,心中也不知该喜该忧。
“你能这么想,外祖母就放心了,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外祖母再来看你。”
崔太夫人上了车,一直目送着她的陆令姝忽然再也忍不住,跑下台矶上前扑到她的怀里。
“外祖母,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强忍着泪意,闷声说道。
崔太夫人心中一叹,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外祖母好着呢,乖囡囡不用担心。”
陆令姝抬起头来,贪恋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真的已经很老了,头顶是银丝般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沟壑,以及嘴角那永远充满爱意和怜惜的笑……这一刻,她多想将永远都赖在外祖母的温暖的怀抱里。
“好。”她含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