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奥罗拉到海伦星的航线上, 很少能见到人类活动的踪迹。除却漂浮的陨石, 燃烧的火球以及死气沉沉的行星之外,星舰周围就只剩下一片空荡。每一次回海伦星时,邵君衍都会长久地站在舷窗旁, 但他却从未找到那颗行星。
——就好像那颗行星已经被人偷走了一样。
“……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三十分钟,各位旅客请携带好行李, 做好登陆的准备,祝您在海伦星生活愉快……”
广播里响起提示时, 早已迫不及待的乘客群中响起了小范围的欢呼声。满满占据了整个窗外的深蓝是海洋的颜色, 长途跋涉,星舰才终于抵达了这颗偏远的行星。
海伦星人也被叫做海底居民,他们的“城市”坐落在深海, 由一道道的玻璃栈道连接构成。海伦星水质特殊, 阳光能够穿透深海照射在他们的城市上空,由于有海水的存在, 他们白天的天空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到了夜里则是一片幽蓝。生活在海伦星的海洋生物们早已习惯了这里人类的存在,如今的它们能轻易地分辨出玻璃城市的模样,甚至能自如地在交错的栈道中穿梭。
——这就是备受赞美的海伦星奇景之一。
刚一踏上玻璃城市的人造土地,从上空游过的巨鲸便引起了人群的一阵喧哗。在人们纷纷停住脚步时,只有黑发青年匆匆离去, 他随意挑了一架小型飞行器,对驾驶座上的司机道:“去中央公墓。”
如果不算这特殊的城市构造,海伦星的城市看起来和其他星球上并没有什么差别。花草树木在土地上昂扬生长, 甚至会因不知何处来的微风左右摇晃着枝桠,邵君衍一言不发地垂眸看着这景象,直到飞行器着陆,他才说了一声谢谢。
相较起刚才的熙攘,这个新地点就显得格外寂寥。公墓入口处开着一家花店,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帮病重的母亲看管这家店后,她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冷清,原本有客人来就已经是很意外的事情,再一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女孩更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是你?”
正环视着店里景象的邵君衍闻言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了一声。年轻的店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手忙脚乱放下自己手上的活,随后不好意思地笑道:
“因为你每年都是那个时候来,突然见到你才有点惊讶……那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是。”
邵君衍话声刚落,女孩就麻利地开始忙活起来,如往常一样,她给青年扎了两束花,然后收下今天第一份报酬。等到送走青年时,她愣愣地撑着下巴看着门外发呆,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鱼群在城市上方游过,在翠绿的草坪上留下移动的倒影,墓碑被掩盖在阴影之下,只留下模糊的字句与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稳重的面孔,尽管身穿军装的他不苟言笑,但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远远不到在这沉眠的年纪。
邵君衍放下手中的花束,随后无声向墓碑敬了个军礼。若说离开第六区时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他始终没找到机会把这名年轻士兵的尸骨带出来。他随破损的星舰永远葬在了那颗星球,只留下生前的军装被葬在此地。
待了片刻,他抬眼向旁望去,然后抬步走向另一处。这山丘的旁边有一条曲折的小路,沿着道路上去,能看到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如果不细看,几乎没人能发现树下有人长眠于此。
照片上的女性露出温柔的神色。姜文殊说她不常有这样的表情,但在邵君衍那因年幼而过于模糊的记忆里,姜茹却常常是这样的模样。他半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划过冰冷的碑面。
“妈妈……”他低声唤着。
树叶被风吹拂得沙沙响,远方的鲸鱼发出悠长的鸣叫声,邵君衍沉默许久,轻轻地道:“这段时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我不是一直在回避,那么现在……”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老人在远处负手站着,他并没有打扰邵君衍的打算,就连那些跟随在身边的警卫,也很早就被他遣散了。
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青年站起身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站在身后的老人,他愣了片刻,半晌才道:“外公怎么在这?”
“不该在这的是你。”姜文殊摇了摇头,转身向后走去:“不过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
他自顾自离开,邵君衍在原地待了片刻,这才加快步伐跟上前方的老人。中央公墓是一座小山丘,姜茹安睡的地方则在山丘之顶,从这向外望去,能看见绝大多数的城市风光,包括就在不远处的姜文殊居处。
一开始,姜茹的墓碑还不在这儿。她本该留在奥罗拉等待与邵清同眠之日,但在邵清与安妮塔成婚之后,姜文殊便固执地将姜茹带回了海伦星。
——在榕树下沉睡的另一人是邵君衍的外婆,海伦星,是外婆的故乡。
邵君衍沉默地看着姜文殊的背影,他已经很苍老,一直挺直的腰板也渐渐不再那么有力,迈出的步伐却依旧沉稳。他走出榕树枝叶所笼罩的范围,在阳光下停下脚步,这才回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人道:“说说吧,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