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臣都退下后，睿帝又屏退四下，直到御书房内只剩他和宣于祁两人，这才单刀直入道：“说罢，你的条件，要怎样才肯罢休？”

“没有条件。”

“宣于祁！朕的耐心不多，别逼朕杀你。”

宣于祁淡淡一笑，“真没条件。”

睿帝藏在袖中的手指气的发抖，怒视他的双眸几乎能碰出火来，“那你搞出这么多事，弄得民不聊生，若不是为了脱罪，究竟意欲何为？”

宣于祁抬眼看向睿帝，目光落在他腰间系的一块月形血玉上，沉吟片刻，语气清淡问：“知道无双是怎么死的吗？”

睿帝一怔，他当然知道无双是怎么死的，正因如此，才会追封她为县主。否则她既不是皇室中人，又非功勋后裔，如何也不可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心中的怒焰仿佛被一记铁锤狠狠敲了下，登时灭了不少，他眸光微眯，狐疑地看着宣于祁，“难道你是在蔺无双报仇解恨？”冷笑一声，道：“如果是这样，那你最应该恨的是你自己！”

“对，我不否认无双是因我而死。”宣于祁目光直视睿帝，语意冷凝，“所以我们都有责任。收押入狱，任你宰割，是我付出的代价；而你的代价，自然是你最看重的东西。”

这句话说的很笼统，每个皇上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比如暴君最看重权威，而相反，明君最注重民生。

睿帝虽不算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但受君羽天协影响，称得上是勤政爱民的贤君，听宣于祁此言，再结合目前局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百姓安稳。

“宣于祁！”睿帝阴鸷地看着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你还真想闹得天翻地覆？”

“有那能耐，为何不可？”

睿帝大怒，“你敢！”

宣于祁微微一笑，双手互握于身前，目光淡然，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谈至此处，可见结果。

如果说第一次交谈是睿帝不肯服输，那第二次就是宣于祁不识好歹了，明明可以无罪释放，但他偏偏不提。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莫非真想被秋后处决？或是把牢底坐穿？

睿帝百思不得其解，让人把宣于祁押回刑部大牢后，在御书房内踱步数回，终是忍不住出宫去了。

登基八载，睿帝一直都有个习惯，当遇到棘手的事，或者想不通的事，都会让君羽墨轲帮他出谋划策。

以前是直接召君羽墨轲进宫，可现在他心知召不进来，所以连试都懒得试，有事就直奔宁王府。

宁王府的大门谁都能拦，就是不敢拦睿帝，天子到访，怎敢怠慢？

睿帝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紫竹林，正如韩叔所说，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在犯癔症了。

炎炎夏日，树上梅花早已凋谢，可君羽墨轲依然固执地坐在树下，左手拿着块紫色玉石，右手握着一把刻刀，尖利的刀锋再玉石上描描画画，仿佛在雕刻着什么，神情极为专注。

淡淡的夕阳洒在他脸上，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了一层阴影，遮着那淡而平静的眸光，清瘦的容颜尽显沧桑。

睿帝眸光一怔，有些复杂，缓步走到君羽墨轲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玉石，轻声问：“在雕什么？”

君羽墨轲没理他，头也没抬，拿着刻刀专心致志地在玉石上雕着一种古老的图腾，一笔一划都非常谨慎、小心翼翼。

睿帝仔细辨认了下，讶异道，“龟蛇同体，是四神兽玄武？”

君羽墨轲眸光未动，刻刀不停，依旧不答。

睿帝有求于人，所以耐心特别的好，不顾及天子威仪，在君羽墨轲身边的空地上撩衣坐下，开始聊起了正事，“银票被盗印的事听说过吗？如今整个天奕都是经济萧条，地方乱成一团，朕忙的头都大了，你倒悠闲，居然躲在府里玩起雕刻了。”

没人回答他，他又自顾自道：“假银票的来源朕派人查过，大多都来自祁氏产业，相当于是从官府的店铺里流出来的，刑部抓了些人严刑拷问，怎么都寻不到源头，那些假银票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消失的五十万两黄金下落全无，市场混乱不堪，为了安抚民情，户部新铸了十万两官银，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银票已经失去信用了，如果市面上流通的官银再超量，老百姓怕是连银子都不相信，到那时，估计只能以货换货了。”

“这件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宣于祁做的手脚，可朝廷却苦于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朕私下审了他两次，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连条件也不谈，软硬不吃，一心求死，这种人最难拿捏！”

“事到如今，朕已无计可施了，所以你来替朕想想，怎么让经济重新恢复。”

回答他的依旧是窸窸窣窣的雕刻声，睿帝扭过头，凝目看着君羽墨轲，语重心长道：“轲，你想做闲散王爷，朕不反对，但身为皇室子女，到了危急关头，天下百姓你不能不顾。”

君羽墨轲恍若未闻，半垂着眉目，继续雕琢玉石。睿帝恼极，手一伸就想去夺过来，却被君羽墨轲一掌拍开，力道之大震得他整条手臂都麻了。

“君羽墨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朕来找你是商量正事的，难道在你心里，天下百姓还抵不过这一块破玉石吗？”

君羽墨轲抬眸，略看了他一眼，平静无波的语气中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不该碰的，别碰。”

睿帝一听，顿时炸了，“画不能碰，石头也不能碰，朕看你是疯了。”

君羽墨轲不置一词，垂下头去，继续雕刻，直到最后一刀刻完，方淡淡道：“九儿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又是那个女人！”睿帝怒极攻心，气急败坏地瞪着君羽墨轲，“再这样下去，朕马上下旨给你订一门亲事。母后说的对，就该给你找个王妃。”

君羽墨轲手中动作一顿，徐徐抬眼，目光穿过睿帝，深凝地望向屋内的一副画卷，“我有王妃，在那。”

睿帝循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屋内，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又回头看向君羽墨轲。

君羽墨轲神色极为平静，看不出一点哀伤，也看不出一丝绝望，但睿帝很清楚，他不是从痛苦中走出了，而是悲哀绝望到麻木了。

他沉迷于过去成了一种病态，有病不医，故意让自己活在幻想中，每日每夜对着幻想中的人物痴迷，平静的掀不起丝毫波澜，死水微漾。

睿帝不知是心疼这个弟弟，还是没勇气跟他再打一架，索性转移话题，言归正传道，“好了，此事暂且揭过。朕不碰你这块破石头，但你得想法子帮朕敲一敲宣于祁那块顽石。”

君羽墨轲恋恋不舍地收回画上的眼光，仰头望着空中飘浮的白云，像是对睿帝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事情总会有起因，解铃还须系铃人。”

“废话，朕当然知道。”睿帝头疼道：“可蔺无双已经死了，难不成找个法师把她请出来。”

君羽墨轲神色未动，缓缓低眸，看着手中玉石，指腹轻柔地抚着上面的刻纹，轻描淡写道：“她还有家人。”

睿帝闻言一愣，思忖片刻，眼前倏地一亮。

如果说还有谁能劝的了宣于祁，一定非蔺良哲莫属了。

无双的死，宣于祁可以记恨任何人，却唯独怨不了蔺良哲，反之，他若有丝毫愧疚之心，便不会拒绝蔺良哲的请求。

一语点醒梦中人，睿帝兴奋拍了拍君羽墨轲的肩膀，自家兄弟无需言谢，简单称赞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地出了宁王府。

原本是想让高林召蔺良哲进宫，后来决定还是亲自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