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清寒, 星子稀疏。彻骨的北风吹过小镇, 将破败的门户刮得咯咯作响。
自日落时分见了飞廉送来的那条断臂后,千寻便有些恍惚, 在酒家前台阶上坐了许久, 无论周枫怎么劝都不说一句话。直到周枫将那木盒子递到她眼前, 问她是不是懂接臂医术时, 她才稍稍一动,将木盒子抱进了怀中,起身向着镇上的医馆走去。
镇上确实有间回春堂, 却是个小铺面, 因开设在这破落的小镇中, 总共也就一个小胡子大夫坐镇, 可到底算是个自己人,换了别处周枫也不放心去。千寻进了铺子也不多话, 径直去了『药』架子前翻找东西,由得周枫跟在后边打点。
小胡子虽没见过周枫, 却认得出千寻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当即理出了间屋子来, 说是自便。千寻在『药』架子前折腾了一通后,便抱着木盒子去了那小屋,门一关就未再出来。
周枫吃不准千寻有何打算,又担心她奔波了几日身子扛不住,便让小胡子嘱咐他多照看着点,自己却往镇子里打听消息去了。待再回到回春堂时, 千寻房中还亮着烛光。
周枫抱剑倚在一处避风走道上等了片刻,应召的探子便来了,探头探脑地从后门翻进回春堂,也没惊动人。
周枫见了他,小声道:“还没找到?”
探子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道:“问遍了,都没见过韩家小公子。”
周枫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看了眼透光的窗户。
“那黑市上有什么消息?”
那探子想了想,忽面『露』忧『色』,道:“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次接盘子的除了飞廉鬼车兄弟、扈三娘和姬阴外,还有两个棘手的。”
“到底是什么人?”
探子不答反问:“你可听说过笑面阎王阿修罗?”
周枫神『色』一变,道:“他还活着?没弄错么,此人有十多年没有现身江湖了。”
探子道:“不会错,盘口的兄弟亲眼见到的,笑面疤,业火刀,就是阿修罗。”
“这下麻烦了,还有一个是谁?”周枫问道。
“还有一个虽名气及不上阿修罗,却是个苗疆来蛊师。苗蛊不好惹,杀人不过弹指间,落到这群人手上,却是生不如死。你们若是能避着些,便还是莫要照面了。我听说阁里正调人赶往此地,花堂主也已在路上了。”
周枫沉眉,却没接话。檐下的更漏的水线又降了一格,亥时将要过半。
周枫示意探子退下,正打算将小胡子找来嘱咐几句,却听吱呀一声,千寻已推门出来了。她依旧是萧宁渊的打扮,面『色』却比方才沉静了一些,眼中的冷意却似是寒冬的冰雪。
不等周枫开口,她已说道:“周枫,你那儿还有剑么?”
……
渡厄亭就在镇子外东北处的一座山峰上,山势奇险,下临天堑,加之山中走兽众多,可谓是个危厄难渡之地,更鲜有能登此亭者。可这山巅之上的亭子,偏偏被叫作了渡厄亭。
子时将近,天边挂着一弯勾月。常年无人问津的渡厄亭中,却聚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腰间缠了绿麟蟒鞭,不住地抬头看天,正是飞廉,在他脚边还躺着个渗血的大麻袋。一旁有个五短身材侏儒,头上缠着重重黑布,将头发裹得形同一个巨大的盘子。而亭中的第三人,却是个戴了黑纱斗笠的瘸子,腋下支着把青竹拐杖,腰间还别了把裹着破布的刀。
那侏儒本是在瞌睡,被寒凉透骨的夜风一吹,立时打了个喷嚏,手里捏着的一截小罐滑落在地。小罐一路滚向了麻袋,很快便沾上了自麻袋中渗出的血水。那罐子里的东西便立刻兴奋了起来,将那罐子撞得嗑嗒直响,还有些诡异的咀嚼声若隐若现。
飞廉听了头皮发麻,抬脚往那麻袋上狠狠一踢,骂道:“让你睡了么?别装死。”
那麻袋里的人身量不高,顶多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被他踢了也不吭声,只微微一动蜷缩了起来。
侏儒醒来,发现手中的罐子落在地上,蹲身去捡,却见到飞廉嫌恶地将那罐子一脚踢开。侏儒一把捏住了飞廉的脚踝,一手挡住了又要滚开的圆罐,冷笑道:“子时已到,我这些宝贝还等着新鲜的血肉下肚。怎么没瞧见你说的那个萧宁渊来赎人?”
“急什么。”飞廉冷哼一声,看了看渡厄亭下的陡峭山势。若有人要来,势必要从这几近直立的山壁下爬上来。因此只要萧宁渊一现身,便立刻能让他瞧见,而萧宁渊若要爬山,势必会将全身的弱点都暴『露』给了亭子里的人。因此,只要萧宁渊肯来,便是来送死。
侏儒道:“姓萧的又不傻,何必要为了姓韩的连命都不顾。别是你在诳我们,自己偷偷藏了韩洵武和那人证的人头,却到我们眼前来做戏。阎王爷,你说是么?”
侏儒冷笑着看向亭中的那个瘸子,可那瘸子却并不接话,因带了斗笠脸被遮在了黑纱之下,谁都瞧不见他的神情。侏儒见他不帮腔,讨了个没趣。
飞廉却道:“姓萧的和他背后的天门派都以武林正派自居,为了两个人头对个孩子见死不救,他做不出来。”
侏儒却道:“名门正派就是个幌子,婊子立牌坊的事你也当真。难道还有人嫌自己命长的?”
飞廉不屑道:“木先生想必没在江湖上走动过吧?名门正派向来是把名声放在第一位的,要是见死不救的事宣扬出去了,他姓萧的在江湖上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侏儒自然听出了飞廉的轻视,冷冷道:“你那兄弟身上的蛊毒当真便是叶笙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