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来得匆忙, 以至于极月来不及细想许多事。等回头再来看时,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太多疑点,譬如塔林里语焉不详的长公主, 浮屠塔下蒙冤而死的哥舒真, 装疯卖傻另有所图的国主, 还有渐渐成了筹码的铁鲁达伽罗, 这些人背后似乎串联起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后宛国的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辛。
彼时极月自然想不到这些人会与大祭司昊天有着怎样的关联,因为毕竟她只是一个受雇而来的杀手, 除了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将目标斩杀, 她无须知道任何事。
这一日是腊月初五, 朔风凌冽, 如刀子般割蚀着铁血城的每一寸土地。
极月披着厚重的祭服立在经堂前的屋檐下,抬头望着灰败的天空。索玛派了第三批女官前来催促她启程, 极月望了会儿天空,终是没等到回信的黑雕。
祭天台位于祭天司后一处山峰上, 那山峰虽不高,却也足以俯瞰整个铁血城。
极月被带至山脚后, 有一面生的执法女官将她身上仔细摩挲了一遍,确定她不曾带凶器,才真正放行。接着便有四名黑甲军将一座不大不小的步辇抬了来,那步辇用厚厚的黑布蒙着,等极月坐进去后,便密不透风地遮了起来。极月只觉那步辇微微一晃, 被人抬了起来,向着山上去了,一路峰回路转却走得极稳,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山峰。
这一路到底过了哪些道,道上守着多少人,却是步辇中人无法看见的。待到步辇被人放下时,极月已经身在山峰之上了。对祭天女官都有着这样的防备,极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三十六阁的其余刺客要如何前来接应呢?这本不该由她担心,可报信的黑雕未归,若是执令督官当真未能及时调配人手,那么今日的任务到底是要终止还是继续呢?
不知道。
黑布被人掀开,几个年纪更小的女官上前将她扶了出来。极月仰头看着面前高耸巍峨的祭天台,不由自主地蹙了眉,手心沁出了些许冷汗来。
山峰上的祭天台是用汉白玉重新砌的,百来阶高,每一处平面都刻了后宛国的双翅飞雕图腾。那高台只有两个人能走,一个是大祭司昊天,一个是祭天女官。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要登上百阶高台唱读祭文,献上傩舞,祈国之太平,王族昌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婴孩的哭声。极月转头望去,却见观礼台上坐了三个人,当先的那个便是穿了一身漆黑大氅的国主,他正不慎耐烦地挥手让个矮小的女官将个足月大的婴孩抱走。那婴孩应当便是他那小皇子,今日带来是要祈福的,可这年轻父亲的面上满是嫌恶,一点不像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子。
在他身后坐着一男一女,女子雍容,正是那日在塔林见到的长公主,神『色』依旧憔悴像是重病初愈的模样,男子却要年轻些,不到弱冠的年纪,眉眼看着倒比国主要老成许多,长相上同这姐弟十分相像,应当便是老后宛王的那个小儿子,当今国主的王弟。
趁着女官哄弄小皇子的功夫,卷『毛』国主已见到了极月,可他只朝她淡淡一瞥,神『色』无甚变化,目光一转便望向了堪堪上山的第二座黑『色』步辇。与此同时,整个山峰之上女官与黑甲军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大祭司昊天到了。
昊天步辇后跟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极月只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那一日在斋戒堂中同她交手的那位。那汉子面相普通,寻常人见了绝不会以为他是个绝顶高手,可极月领教过,因此多少有些心里犯怵。可那汉子今日身边未带兵刃,想必是在山脚下被缴了去。
步辇落地,昊天走了出来。
极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三弹指的功夫,确定他就是那人。等目光向他脖颈望去时,却见他穿着件立领的外袍,将整个后脖子遮得严实。
昊天似有所觉,眸子一动向极月看去,极月匆匆低了头,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口。
天『色』愈发阴沉,丝毫没有良辰吉日的征兆。待到昊天走到祭天台下时,极月却依旧站得远远的,目光四下逡巡。
“伽罗,还愣着做什么!”
一个女官轻轻推了她一把,极月一个踉跄向前走出几步,待到回头时才发现,昊天已微微一昂头便迈上了台阶。紧接着,铃声响起,回『荡』山间,有如招魂,有如通神。
极月微微一蹙眉,提了提祭服下摆就要追上,却被身后那女官给拉了回来。那女官匆匆将一只案桌递到了极月的手上,轻声埋怨道:“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快将东西拿稳了,仔细着些跟着大祭司,可别再东张西望的了,要是因为你误了祭天礼,有你好受的。”
极月低头一看,只见那案桌上摆了玉刻的祭天辞,铜制的请神铃,白狼皮『毛』做的毡帽,黑雕羽翼扎成的披风,还有些檀木细香与牛油裹着的祭品。她匆忙点了点头,也不及说什么,径直向着祭天台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