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商随着那管事来到一处大帐, 几十步开外就能闻着苦『药』味, 不消人说便能想到胡太医的住处到了。
说来也奇怪,这胡太医既然是才到的北林苑, 冬猎也不过才半日的光景, 怎么就能熬上了这许多『药』来, 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管事似乎也有些意外, 只见那大帐前几个学徒打扮的年轻人正忙忙碌碌地煎着『药』,帐子门帘被人严丝合缝地拉紧了,一丝儿风都透不进, 只隐隐约约能听到里头有些人声。
管事带着赵清商到了门前, 抬手要去拉门帘, 忽一学徒上前捉住了管事的手。
“这可使不得, 胡先生在帐子里救命呢!”那学徒说着,挡到门前将那门帘同管事隔了开来, 这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大人可是要看诊?吩咐一声小人就行。”
管事奇道:“出了什么事?这宿营的地方都是我给管着的, 怎地就能出人命了?”
“这……大人见谅,小人不便说, 还请您移步,小人跟着您走一趟都行。”
管事板了脸,道:“某奉三皇子命办事,在这北林苑里打点诸位皇亲的事,如今晋王殿下亲自来了要见胡太医,你一小小学徒如何敢说不方便?”
学徒一听管事唤赵清商“晋王殿下”, 知道怠慢不得,忙赔笑道:“唉哟,恕小人眼拙,给晋王殿下请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位女眷害了急病,今早火急火燎地送了来。四殿下亲自嘱托了我家先生救治,那女眷病重,怕过了病气,不然小人也不敢拦二位贵人。”
这才说罢,帐子里头就传出个女声,隐隐约约的,像是在催促着胡太医用『药』。因帐子掩实了,也听不清是怎样的病症,只能听出个急切来。
管事心中却犯了难,晋王毕竟是皇亲,如今亲自登门来求医,若是为了个女眷将他甩给个学徒诊治,说起来便是他的怠慢了。他将那学徒扯到一边,低声道:“晋王殿下身体抱恙,三殿下也是特意嘱咐了要多加关照的,胡太医来请个脉开副『药』,能耽误多久?”管事塞了粒碎银子去他手上,面不改『色』地笑道:“三殿下同四殿下,我等做奴才的都得敬奉着不是?”
学徒攥着那碎银子,低头想了片刻,道:“待小人问过先生吧。”
“自然,自然。”管事眉眼含笑。
学徒进了帐子,立刻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熏得胸口一窒,刺鼻艾灸味儿直窜脑门。帐子里架着座屏风,隔出了个小间来,躺的正是那四皇子嘱托的女眷。人送来时便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手脚还给拴了铁链子,天晓得是哪门子的女眷。
学徒只知道那个送人来的公子姓宋,打扮得斯文,有些气度,身边还跟着个叫阿玖的丫头,像是个练家子。宋公子说,那铁链子虽是绑住了手脚,却是要防着那女眷病急自戕的,可不是什么重囚女犯,非得好生照看着才行。
这**恁的古怪,不过太医所偏偏就是见过世面的,宫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没见过,不管是活的死人还是死的活人,只要上头下了令,太医所只管闭嘴照办就行。学徒跟了胡太医也是有些年头的,知道什么东西见了就该当做没看见,左右是拴个铁链,也不耽误看病救人。
学徒轻手轻脚地往那屏风后头绕,忽听里头有人闷哼一声,随即胡太医低喝道:“用力按住点,否则我这一针下去,针头就该断在里头了。”
学徒晓得,胡太医喊的正是宋公子留下的婢女阿玖,宋公子也不让旁的人。
眨眼功夫,屏风后头“哗啦”一声响,像是什么器物倒地的碎裂开,接着便是铁链子互相敲击着叮叮当当地响,那屏风上投着的人影子迅速弓起身,即便是阿玖都按不住她。
学徒一惊,向后退了半步,不慎带到了屏风,屏风一歪『露』出了里头的人。榻上那女子身子弹起后又被铁链子拉回了床榻上,她痛楚地将脸埋在被褥间,一口咬上被角将剩余的痛呼同呜咽都生生咽了下去,只身子不断抽搐着,背脊跟着扭动,仿佛正受着千刀万剐之苦,又像是刮骨取髓一般。
阿玖急道:“我说胡大人你这扎的什么针,如何就能这般痛?”
胡太医捏了第二根金针向那女子头顶再次扎去,不大高兴地说道:“我这都是救命的针,不扎人就凉了。”
阿玖讪讪一笑,顺着胡太医道:“是了是了,多亏胡大人这妙手回春。可我们姑娘得的是什么病,怎地这般折磨人呢?”
“病?”胡太医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阿玖,不大认同地哼了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是病,那是伤?”阿玖道。
“收声吧,我这扎针分不得心。”
阿玖默默闭上嘴,眼里却满是不服气。
学徒轻咳一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向着胡太医行礼,刚要开口却被阿玖给狠狠瞪了眼。阿玖翘起拇指一指自己的嘴,平平一划,示意那学徒也不许出声。
学徒一缩脖子,只好在旁边低头等着,等得无聊,便偷眼去瞧榻上那女子。只可惜她那一头长发散『乱』地贴在了汗湿的脸上,根本瞧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倒是发丝间『露』出的一截纤细的脖颈,汗湿的肌肤白皙润泽如同上好的美玉,微微弯曲着形成了一道恰到好处的弧线,仿佛只要一个虎口就能捏住,稍稍一用力,就能将那细微起伏的搏动掐灭了。
学徒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半死。他默念了句“非礼勿视”打算收回视线,忽然那白玉般的脖颈上有道红线划过。
眼花了?学徒『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见那脖颈被散下的青丝盖住了,而那青丝之下,猩红的血线再次隐现,交错相叠蜿蜒盘绕,如同一朵艳丽的西域花。
“啊——”学徒大叫一声,抬手指着那花,想要说什么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阿玖怒道:“吵什么?”
学徒咽了口唾沫,想说那女子的脖颈有古怪,可再往她脖颈上看去,哪有什么血线呢?
胡太医抬眼一瞥自己的徒弟,道:“让你在外面守着,怎么进来了?”
学徒回了神,支支吾吾道:“晋……晋王殿下来了,要见先生您。”
胡太医皱了皱眉,道:“围猎伤着了?你就不会看着办么。”
“三殿下的副使也跟着,指名道姓地要您亲自去,徒弟哪儿敢不从啊。”学徒自觉委屈。
胡太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知晓了,找个地儿请殿下坐了喝杯茶,我腾出手了就去见。”
学徒得了答复,便逃也似的往外走。可还未走到门口,就见门帘被拱开了一个角,一头穿甲的猎犬不声不响地蹿了进来,毫不客气地用脊背将学徒撞到一边,径直向着屏风后头去了。学徒大惊,急忙要去拦那犬,却见那猎犬到了阿玖跟前,立刻乖巧地蹲坐在地,摇晃起了尾巴,抬头直呜呜。
“可算是来了!”阿玖急忙探手去那猎犬背上『摸』了把,也不知是从何处『摸』出了只小瓷瓶来。她拔了那瓷瓶的盖子,将瓶口对着掌心一通倒,可那瓷瓶里头什么也没被倒出来。她盯着那空瓷瓶,皱眉不知想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