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话听着刺耳, 却是宋南陵曾经用自己的血泪悟得的。
离开姚恒后, 他去了一个计划之外的地方——谢府。
谢府坐落在玄武大街上,距离姚府步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地方远离闹市, 左右也都是京官的府邸, 门前来往的行人很少。宋南陵到了后并没有去门前递拜帖, 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棵老松背后, 抬头定定看着不远处“谢府”的牌匾。
那牌匾上的烫金字是天子亲笔提的,笔锋苍劲如钩带着金戈之气。谢衍在十多年前因立下大功,得天子御赐宅邸才搬来了玄武大街, 再配上这御赐的牌匾悬挂于门楣之上, 不管是谁登门造访, 都能第一样就瞧见天子给予谢家的恩宠, 都要对谢家敬畏上几分,这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可宋南陵却清清楚楚地记得, 早在谢衍搬来前,这一处的宅邸门楣牌匾写的还是“宋府”的字样, 是司天监监正宋淮阳在京的府邸,也是幼年宋星河出生的地方。谢衍正是把宋淮阳送上了断头台, 又把整个南陵宋氏屠戮殆尽了,这才得来了今日“谢府”的风光荣耀。曾经无能为力的他,懦弱却隐忍地远逃南疆,任由谢家这把尖刀深深地刺穿他的心脏,成为他永远背负的伤痕。
“我回来了。”
宋南陵凝视那牌匾,轻轻动了动唇。他从南疆回到江南, 又在颍川蛰伏多年,用所有的心血建立了燕子坞与梅园,前者谋的是知己知彼,后者便是他的利刃。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夺回所有失去的东西。
宋南陵在那老松后站了不多久,玄武大街上忽传来马蹄声,一个巡防营打扮的士兵骑在马上自谢府门前走过。那马蹄走得不紧不慢,不像是在赶路,再看那士兵东张西望的,倒像是在找人。可他显然没找着要见的人,在谢府门前转了个圈又跑了回去,等拐到东三街的时候,他的马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宋南陵拦在马前,道:“找我的?”
那士兵见了宋南陵,面『露』喜『色』,下马道:“殿下让我转告先生几句话,但我去了先生住处没寻到人,以为先生是去谢府了。”
宋南陵皱了皱眉,道:“你怎知我会去谢府?”
那人道:“也是殿下吩咐的,说最近先生忙得很,若是找不着人,去谢府前看看兴许就能找到了。”
“你穿着这身衣服又骑着马,何等的招摇。”宋南陵指了指周遭频频侧目的行人道,“走,换个地方说话。”
宋南陵带着他去了处偏僻的巷子,确定三十步开外没有人了,这才问道:“四殿下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殿下说,北斋那儿遇到些麻烦,想让先生走一趟帮忙稳一稳。”
“北斋书院么?那地方来回就要两整天,你且去回殿下,说谢家那儿的事暂且走不开,等尘埃落定了,我便即刻动身去。”
那人却道:“这可使不得,殿下猜到先生放不下谢家的事,命我嘱咐先生务必做取舍。北斋党人如今乃是殿下最为看重的,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宋南陵冷冷道:“何必拿取舍要挟我,都是在为四殿下办事的,难不成四殿下还要在我与北斋之间做取舍么?我既敢应下殿下的招揽共谋大事,总不至于让他吃亏的,北斋的事我自有分寸,误不了,你且让他放宽心。”
那人听了有些尴尬,抓了抓脸赔笑道:“先生莫要生气。其实这一回北斋那儿事犯到谢衍谢大人手上了,殿下担心这个节骨眼上先生踢翻了谢家,难免要叫陛下起疑心。您也知道殿下不容易,天家父子不比寻常百姓家,谨慎些总是好的。谢家早晚得掀,不差这十天半个月。”
赵湛做事谨慎,这倒确实像他说的原话。宋南陵一时没吭声,那个巡防营的小兵就当他答应了,于是冲着他一笑,道:“小人回去复命了,集市那儿给您备了马,随时牵了就能上路。”
宋南陵看着他走远,面『色』始终冷冷的,等人完全走得不见了,他便去了集市。
真的要为北斋放过谢琰么?这笔账怎么算都划不来。赵湛想要的是那个无上的高位,但有身为嫡子的赵溶在,朝中手握大权的又都是看重嫡庶之分的世家中人,赵湛从一开始就输了,除非是将世家连根拔起,或是杀鸡儆猴。
宋南陵打马出了城门,却没有往北斋书院的方向走。未时过半,他在北林苑深处的黑枞林停了马。
此时的黑枞林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木桩,无人看守。因大理寺的审讯已接近尾声,原本安置在黑枞林外的守兵已完全被调回了京城。
赵湛让人带话,说到了取舍,倒让宋南陵清醒不少,瞬间免去了一场左右为难。摆在他面前让他取舍的,可不仅仅是赵湛和谢家,还有千寻。而这些选择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当年他投靠赵湛,为的就是借用赵湛的便利更加靠近谢家,至于千寻,她会陷入险境也全然是因为赵溶出手保了谢家。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千寻,还是为了赵湛,除去谢家、除去赵溶,都是三方得利的事,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快,快到让赵溶根本措手不及再无法遮掩,快到让所有人被真相瞬间击懵,让天子再无暇顾忌是不是有其他儿子害了赵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