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死,太后微微定了心,想到平白遭殃的涂家主母,又觉得糟心起来。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陪涂文道走一趟太医院,调个得力的太医去涂府帮忙。
“都散了吧。”太后疲惫道,“二郎没事就好,旁的事老婆子管不动,明日一早天子来请安,就让天子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好好一个家宴,最后闹得人仰马翻,谁都没想到一个涂文远失踪案,竟又牵扯到了大理寺正审得如火如荼的狩奴案,还拖出来了个地下赌场。更没想到的是,主动请缨审理黑枞林大火一案的赵溶,如今被人指控为了主犯。
太后如此这般匆匆将人都赶出了未央宫,便是警觉到了这其中的联系。老太太虽说年纪大,说话颠三倒四,可并不是真的糊涂,若是再往下审,恐怕今晚就要将赵溶下狱了。赵溶如今是天子最为看好的皇子,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他身上泼脏水,难说是不是有着别的企图。
等人都走了,太后想起有人居然敢把注意打到自己头上,妄图借用她的手断送她最疼爱的孙子,便气得一发不可收拾,左右一瞧竟没见到清和来卖乖,便气哼哼地让人收拾被褥歇下了。
清和确实没敢留在太后的寝宫,却也没回偏殿歇息。她一回京,太后便让她住进了未央宫的偏殿,可见恩宠之意。她倒好,这会儿不陪着太后,却去当了李随豫的尾巴。
时值三更,宫门早下钥了。放从前,太后必定会留李随豫在未央宫休息一晚,但如今清和住了进来,便不方便留李随豫。
夜幕之下飘着细雪,内侍提着一星宫灯给李随豫引路,沿着漫长的汉白玉宫道来到尚阳门,请护卫放行。
清和轻巧的掠上宫墙,与守门护卫打了个照面,那护卫刚要开口阻拦,就被她兜头砸了块未央宫的通行令牌,随即她蜻蜓点水般地在墙头一个翻身,手掌凌空一抓用内力收回令牌,接着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出宫的李随豫身后,一路尾随着他向梁侯府的方向走去。
快要靠近侯府大门时,李随豫忽一个转身进了条巷子。清和心道果然有古怪,便也施展身法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见李随豫走不多远,巷子深处出现了个黑『色』的人影,披着大氅兜帽盖着头,帽檐覆了层不及化开冰晶,洇了一小片的水渍,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李随豫走到那人身前,刚好能看清兜帽下的半张脸,赵清商立在那儿微微一抬头,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向巷子另一边的一片阴影。
“跟着个尾巴你就来了。”赵清商低声道。
李随豫却只是一笑,道:“这个尾巴是来找你的,你那晋王府与我侯府离得不远,与其说她是跟着我,倒不如说是刚巧顺路。”
赵清商面『色』变了变,从袖中『摸』出片折叠成四方块的纸塞入李随豫手中。
李随豫抖开纸飞快扫了眼,随即收了起来,斟酌片刻道:“今晚我就走一趟。”
“都说了不急在这一晚。”
“天亮前就回来,在那之前,你替我盯着点赵湛。”李随豫道。
“怎么,赵湛去抄赌坊了?”
“顺利的话,天亮前就会有消息,大理寺这几日日夜不休,如果赶在天子『插』手前就把罪证收齐了,那么赵溶就再没翻身的机会。”
赵清商静默片刻道:“劝不了你,自己小心。”
李随豫不再答话,一转头就往巷子外走,越过大街进了梁侯府的大门。赵清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长叹一声,看着尽头的那片阴影『露』出了点疲惫的神『色』,冷漠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软化了一些。
“清和,墙头冷,下来打伞。”赵清商缓缓道,从大氅底下探出手,手上还捏着把油伞。
话音未落,清和已经立在了他跟前,几乎贴着他的胸口,随即手上的油伞被人夺了,“嗤”的一声轻响伞盖遮在了他的头顶,而清和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着他,目光如星辉般璀璨。
“瘦了。”赵清商道。
清和无声而笑,从眼睛到脸,无不浸染着她满心的欢喜,明明是个话多的姑娘,这会儿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就怕她一出声,就灭了这场幻想了许久的梦。
赵清商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实现犹如两道炙热的火光能把人烤化了,他轻咳一声,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我是说,你下巴铬着我了。”
这半步的距离,已经让他走出了伞盖遮蔽的范围,却不想清和举着的伞也跟着向前探出了半步的距离,依旧替他遮挡着飘落的细雪,浑没觉得自己落在了外边,被赵清商埋汰了一句,却让她眼里的星光更加灿烂了。
赵清商拿她没辙,以前赶过她,躲过她,说过冷话和重话,可她没有一句听了进去,每次见面都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仿佛只要眼睛能看到他,便觉得十分满足,以至于赵清商自己都觉得自己绝情过了头。
他转了身,沿着巷子走了起来,穿过巷子后,便是晋王府所在。清和便打着伞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几乎是挨着他的,但并不挤着他。
“黎叔还好么?”赵清商淡淡道。
“嗯!”
“他今年还是留在营里过年么?”
“嗯!”
“我回府里去。”
“嗯!”
“你送我到门口,就回宫去吧。”
“嗯!”
赵清商心想,为什么清和就只会说个“嗯”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