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角城一别七年未见, 你还认得我这张脸么?”
散发拨开, 『露』出了那人脸上一条条粗长狰狞的疤痕。那疤痕从额头蔓延至唇角,越过了微微向下凹陷的鼻骨和额骨, 仿佛是生生将人脸劈成了两半, 又被人重新缝合了起来。一张脸毁成这样, 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若不是『摸』到过这人跳动的脉搏,李随豫甚至会觉得眼前的这人只是具被人『操』控了的尸体。
认得么?李随豫自认没见过他。
这一点本该理所当然,因为眼前这个刀疤脸居然对他叫出了“星河”这个名字。今天的陷阱是为了诱捕宋星河设下的, 以千寻为饵, 李随豫不过是误入。
可对于李随豫而言, 这个小小的误会却使他警觉到了极点。襄王府每一个高手的卷轴都摆在了他书房的暗格里, 可眼前这个人并不在卷轴上,还有他提到的那个语言不详的粟角城, 那是个早在七年前就销声匿迹的刺客之城。
赵溶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切的线索密密编织着,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可不及他细想,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又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粟角城、星河、千寻、七年前, 仿佛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李随豫几乎可以肯定,千寻出自粟角城,七年前粟角城变故,她在这场变故中受了重伤失去记忆。而眼前的这个人不仅认得七年前在粟角城出现过的星河,更有可能知道七年前关于千寻的一切。
那么千寻呢?她又知道了多少?如今她落在了粟角城的手里, 这些人又会怎么对待她?李随豫不敢细想,因为传言中,从来没有一个粟角城的刺客能活着离开那座城。
那人见李随豫靠在樟木板上久久不答话,冷笑一声道:“怎么,吓着了?没想到我侯影居然还活着?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是拜谁所赐?”
李随豫闻言,似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的这副尊荣竟是与星河有关。
顺着他的话,李随豫哑声接道:“她人呢?”
说话的同时,李随豫真气流转,如果是毒,凭借他的功力暂时压制应当不难。可麻木的知觉再次蔓延,就像毒素一般随着血脉遍布他的全身,流转的真气渐渐消散,一瞬间僵硬的刺痛再次袭来,他闷哼一声竟连站立都难了。
自称侯影的人对他嘶哑的声音丝毫未起疑心,甚至笑了起来,靠近他,伸手抹了把樟木板,道:“罗刹木的滋味如何?这些木板还是我特地从南疆带来的,从前在粟角城,你其实见过,那时我们都还在罪奴营,都把它当成了江南寻常的樟木。还记得么?”
李随豫未答话。
“连舌头都没知觉了么?再久一些怕是要连喘息都不成了。”
侯影说着,抬腿踢了李随豫一脚,李随豫站立不稳直直倒了下去,连抬起手臂格挡的力气都没有,那人用鞋踩上他胸口被匕首刺伤的地方,脚掌不断在伤口处碾着,直到血流如注。面具底下,李随豫闷哼一声。
那人听他痛楚,冷冷一笑,道:“不急,一会儿就带你见见极月,她在这罗刹木里待了足足有三日。”说着他又转向地上的李随豫道,“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就像是把人活活埋在土堆里,喘不上气,活活憋死了。可我没让她死,就让她站在鬼门关上,三天三夜反反复复地折磨她。”
抑制不住的杀气自李随豫身上溢出,明明已经不能动弹的手臂忽然抬起攥住了那人的脚踝,指力几乎能将人的骨头捏碎,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镇住了,可随即力道卸了下去,李随豫终究没能捏碎他的脚骨,瞬间的爆发只换来了更为麻木的知觉。
杀气也好,怒火也好,终究敌不过罗刹木之毒。那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讽这样的挣扎。他踢开了李随豫的手掌,低头向他说道:“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真是老天开眼啊,让我回来向你讨债。知道么,当我看到极月的时候,我想了上百种用她报复你的方式,你不是喜欢她么?所以我折磨她,远胜过折磨你。”
似乎感受到了李随豫冰冷的视线,侯影似乎满意极了。
“但忽然我想到了个更好玩的办法,你说,要是我把你当年背着她做过的事告诉她,你猜,她会不会想要杀了你?”
侯影欣赏着一动不动的李随豫,想象着他正体验着的恐惧与绝望。他抬头向着窗外招呼了一声,很快门锁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个婢女走进来低着头抬起了李随豫。
这两个婢女是从对面耳房出来的,身上没武功,甚至手还有点抖。她们原是赵溶宠妾身边的侍女,没见过这许多血,虽然害怕,却不得不照着那人的话去做。她们抬着李随豫出了房间,却向着院中主屋走去,侯影跟在后面,以一种看着颇为怪异的姿势不紧不慢地跟着。
主屋原本是那位宠妾歇息的地方,当两人搬着李随豫推门进去时,卧房里的人竟丝毫没有被惊醒,屏风之后的重重纱幔下,只隐隐约约能看清一女子散着长发陷在一片柔软的云锦被中。
大约是因为婢女们抬了一路手上脱力,她们将李随豫搁在床榻边上,压着纱幔的一角。于是李随豫便只能隔着这重重纱幔,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背影。
他认出了那个背影,是千寻。
心脏漏跳了一拍,终于落回了实处。她还在,有呼吸。
可随即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袭上心头,来时明明确认过,这张床上躺着的绝不是她。
侯影很快跟了进来,一挥手让婢女们退了出去,重新阖上门,缓缓走到床榻边。隔了段距离,他忽捏指一弹,一道真气透过纱幔击中了那女子后背的一处『穴』道。
“极月,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话音未落,李随豫就见床榻之上的那个背影微微动了动。
千寻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起身。她的动作幅度很小,最开始只是动了动手指,渐渐弯曲了手肘,手肘缓缓撑上了床板,却是几次使力都没能将上身支起来。她像是躺的太久血脉不通,花了番功夫才勉强翻过身,终于不再是用背脊对着李随豫。
而此时此刻,李随豫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一张没了□□遮盖的面容,苍白却清丽,与赵清商足足有七八分相似。
李随豫想伸手去『摸』一『摸』她那玉雕般的眉眼,可他不能动,他想让她靠近些将她看得更仔细些,可他不能言,只能静静躺在那儿,任思绪万千,看着她独自一人努力挪动着手肘向他靠近,来到他身前,艰难地探下身,伸出手握上了他的手。
“星河,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