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溶想得得意, 见天子将赵湛训得根本不敢回嘴, 基本断定赵湛要获罪。不料天子撒了火,却忽然闷不做声了, 整个大殿空空『荡』『荡』的, 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滚吧, 别在这儿碍眼了。”
天子居然对赵湛下了逐客令, 没治罪。
赵湛即刻告退,火头上都没治罪,往后再怎么追究也不会更糟了, 他磕了头要走, 却忽然又被天子给叫住了。
“等等, 回来。”
赵湛心道不妙, 该不是父皇心意又变了?
赵溶本是着急的,现在见天子改了主意, 立时高兴起来,这会儿赵湛要倒大霉了。
“襄王府里进了刺客, 你巡防营都该治罪,限你三天, 把刺客找出来,否则就革了你的职!”天子说着从龙案上甩出本折子,丢到了赵湛脑袋上,折子散开『露』出里头一角,恰好是署名的地方,写的是大理寺谢衍的名字。
赵湛正要细看里头写的什么, 天子又怒斥道:“看什么!还不走!”
赵湛一缩肩膀,又磕了个头,匆匆跑出了大殿。可他跑出去那会儿,心头总有股大事不妙的预感萦绕,他自己脑海里转了转,不大确定想的对不对,着急忙慌地出了神,连迎面撞上了个人都没发觉。
“哪个不长眼的!”赵湛把自己给撞翻了,肩膀磕着了雕石护栏,骨头里一阵酸,骂人的话已经出口了半句,接着看清了眼前那人,立刻就将后半句给吞回去了。
“哟,三哥。”赵湛一见是赵沛,面『色』缓了下来。
“磕着了?去太医院瞧瞧吧。”赵沛今日兴致不高,也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难怪就能跟赵湛面对面撞上。
“不妨事,三哥近日辛苦了,四弟不敢耽误,一点小伤回去擦点『药』酒就好了。”赵湛答得客气,瞧出了赵沛一身的低气压,自道上侧了侧身给赵沛让出了路。
赵沛冲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赵湛便在原地瞧了会儿,见他最终是入了大殿,忽又生出了种新的预感来,似乎赵沛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大殿里,赵溶卖乖替天子将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送回龙案上,眼睛里顺带挤了两滴将坠不坠的泪花,楚楚可怜得很,像极了已故的先皇后。
天子多瞧了他两眼,忽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面上多了两分慈祥,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内官通报说洛王赵沛来了。
赵沛怎么来了?赵溶微微一愣,心想这人不是该待在大理寺么。
不料天子一听赵沛要来,立刻收了『揉』儿子发顶的手,改为挥手的动作,示意赵溶退到一边去站着。
底下赵沛已然立定,行了礼,面『色』颇为严肃地看了眼立在天子下手的赵溶,忽从袖中抽出本折子双手捧着,朗声道:“儿臣奉命追查黑枞林狩奴案,如今已水落石出,特来向父皇复命。”
赵溶眼皮一跳,昨晚赵沛还被世族那堆自相矛盾的供词搅得头大,怎么忽然就破案了?
内官将折子转交到了天子手上去,天子接到上手不及看,就已看着赵沛笑道:“办事越来越利索了,朕心甚慰。”
赵溶想知道折子里写的是什么,赵沛到底怎么结的案,可任他伸长了脖子也瞧不到一个字。天子不动声『色』地从头至底看完了,面『色』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只在最后从折子里抬头看了眼赵沛,淡淡道:“上头说,这狩奴游戏,办了有十年之久?”
赵沛低头道:“回禀父皇,正是十年。十年之中,各家豢养狩奴的数量足有上千,无一幸存,这些狩奴大多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教习几年厮杀技巧,等到出战时也不过十五六岁。”
天子点点头,道:“这些你折子里头都写了,规模可不小,聚在一块儿都能凑出的死士营了。”
赵溶闻言立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向着天子“噗通噗通”地磕头,道:“父皇明鉴!父皇明鉴!儿臣是一时鬼『迷』心窍玩物丧志,可不敢存着别的念头,这些狩奴也就是当牲口养的,绝非死士,绝非死士啊!”
赵溶哪儿能想到,天子一句话就让他往鬼门关转了一圈,皇族不得豢养死士,否则以谋反论处,赵溶这好端端养着的狩奴是他拿来赚钱用的,要是被当成了死士,那可不是好玩的。
情急之下,赵溶自己都有点口不择言,可赵沛听得却格外刺耳。
“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孩童,被七弟当成了牲口养着,不仅是自己养,还教唆世族子弟一起养,如此这般草菅人命,岂是我皇族中人该做的事!”赵沛几乎是震怒的,想他打了十多年的仗,见过的生死数不胜数,这般舍生忘我地不就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保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可赵溶倒好,杀人跟闹着玩似的。
赵溶被赵沛当殿呵斥了却不敢回嘴,一个劲地跟天子磕头求饶。
天子不语,由着赵沛接着训斥。
“皇子也是拿朝廷俸禄的,且不说你我在朝中任职,单说你这皇子的身份,吃穿用的皆是国库中银、百姓赋税,百姓拿钱供你这富贵天成,你不替百姓谋福祉,还将他们将牛羊畜生般驱赶,让他们互相厮杀给你取乐,简直是混账畜生所为!”
赵沛的一双眼都骂红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极重的杀伐之气,那是他从沙场之上带回来的,煞得赵溶瑟瑟发抖。
“放肆。”
这巨大的杀伐之气下,天子安坐于龙椅之上丝毫不受威胁。这句放肆说的却不是赵溶,而是赵沛。
赵沛一愣,抬头看向天子。
“你七弟若是畜生,那朕又是什么?”天子淡淡说着,仿佛眼下说的不是什么杀戮游戏,而是家常的兄弟拌嘴。
“父皇,七弟他……”
天子抬了抬手,示意赵沛不必往下说。“折子我看了,黑枞林的事也清楚,老七能把头都磕破,看来是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
赵溶额头皮都磕烂了,血滴滴答答往下淌,边哭边道:“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知错是好事,”天子依旧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懂他说的好是不是真的好,“不过罚也得罚,毕竟国法当前,天子犯法都是要同罪,否则怎对得起百姓辛苦赋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