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慎确实昨夜喝的大醉,一来是七经盛会,无数士子聚集雒都,遇到亲朋故旧之人是必然的,阔别亲友相逢自然要以酒助兴;何况今日又是秋获节,这前后的几日子里禁酒令如同虚设,自然该珍惜机会好好痛饮。
可很不幸,魏越派家奴回阳曲召集人手的消息经家中门客之口传来了,宿醉状态的卢慎直接惊醒:魏越要动手了。
强行打起精神,卢慎准备先试探试探魏越的底线,并拖住魏越。
院中葡萄架下,中秋的葡萄叶是深深的翠绿色,打霜前的葡萄架一片茂盛,甚至一眼看去只有浓密葡萄叶,很难发现嫩绿色、染白霜的葡萄串。
阴凉之下,地上铺着草席,草席之上三张木几呈‘匚’摆列,卢慎坐在上首,侧首一名面涂****的少女跪坐,她面前的机上一侧摆列清洗后的蔬菜,一侧是隔水保温的双层铜釜,正中间是砧板,她正右手握着短戟将芋头削片。
魏越一进这处院,卢慎急忙起身脚踩木履紧步上前,双手抓住魏越的手朗声笑着:“得悉扬祖前来,某心中喜悦!”
着侧身,左臂指着草席,扭头斜眼瞥着魏越笑吟吟道:“扬祖来去匆匆,一直想与扬祖寻个僻静之处好好畅谈一番,奈何此愿难成。今扬祖登门,此愿可了,实乃一桩喜事!”
魏越也扭头四顾,认真看着这座卢慎本人的院,见并无其他花草装点,只有两三颗手臂粗葡萄藤,不由点头,这是个本性朴素单调,不似表面那样喜好风雅的人:“某也有心与卢兄畅谈一番,譬如两家学问之差,又或是我等少年晚辈求学之路,远的如幽并二州英雄人物等等之类。”
着扭头看卢慎,两人对视,魏越目光坦然,口出肺腑之言:“此前在吴地时,同辈之中鲜有能知边事者。入京以来往来奔波,想驻步停歇畅谈一番,又不识京中诸多豪杰。今日秋获节,卢兄邀我,也正好了却某心中一憾。”
见魏越目光恳切,卢慎心中紧张一去,右臂抬起拍打魏越肩背,朗笑道:“既然情意相投,不妨并案近谈!哈哈哈,请!”
魏越脱鞋之际,贺彪就与卢家宾客一起跪坐在草席上,将两张机各往前四尺,合并在一起,随后两人退出草席,侍立在一旁。
几案上火盆加热,魏越洗手时,那白面少女扭转腰肢伸长手臂,分别给魏越、卢慎的铜釜里放入削好的油脂,随后又是葱、姜之物,稍稍煸炒后倒入泛白鱼汤。
这时候魏越已做好就餐准备,端坐着右手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叶放入釜中,又接住白面少女递来的无花纹装饰的寻常三足黑陶酒爵,他对面的卢慎一手托着,一手握着酒爵道:“自扬祖入京,这还是你我初次饮酒,满饮就是。”
酒水微微浑浊,与淡米汤类似,魏越也是双手托、握酒爵:“满饮。”
卢慎本打算扬起左袖以长袖遮面再饮酒,却见魏越仰头露出微微突起的喉结酣畅饮酒,卢慎不由翘起嘴角,也如魏越这样随意畅饮起来,咕嘟咕嘟一气饮尽。
魏越掏出手绢擦拭唇角,将酒爵放在少女面前,仰头眨眼眺望远处蔚蓝际,语气颇为寥怅:“江南水泽之乡,烟波弥漫,只有大雨之后才能见这朗朗苍穹。不似在边地,白日可见蔚蓝之色,入夜可观弯月星斗。”
言下之意,过去在江南日子过的并不舒服并另有所指,卢慎听了微微颔首,劝道:“如今身处朗朗乾坤下,该贺。”
魏越点头,接住少女递来的酒爵,盯着卢慎双眸,神情专注而传神:“卢兄所言甚是,此生能再见这朗朗乾坤,的确该贺。满饮。”
两人举起酒爵,又是满满一爵温酒下肚,四肢百骸热劲涌动,魏越缓缓道:“北方之胡饼,在江南不到两日时日就会生霉,衣物、书本稍有不慎也会生霉。且开春之后蛇虫滋生,春秋之际江河泛滥,初到江南时不怕卢兄笑话,那时某已生必死之心。”
如果没有各种超前知识,光凭家传医术的话,魏越不保证自己能活到现在。
卢慎点着头认可魏越这席话,从自己铜釜中捞几片菜叶到碟中,淋一勺醋,抬眉道:“别是江南,我兄曾游学于两淮,就受不得两淮气候。尤其是我边塞子弟,自幼起居于干燥之家,若生活在水泽之中,的确不适。今后,扬祖欲往何处?”
魏越垂眉沉思这个问题,摇着头:“不瞒卢兄,这入京的路上,某只想到了北军。至于从北军出来后,落脚何处却从未想过。”
再怎么他也是蔡邕的弟子,进入北军当乐师,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次正常的历练、考核,故而在知情人眼中,魏越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之后就会从北军出来,开始更深层次的学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扬祖应当早做打算。”卢慎罢低头吃菜,随后又:“扬祖若沉心于武学、兵法,愚兄可去家严处情,今后扬祖不妨与我同席而学。我卢氏家学虽不如蔡氏深厚,却也兼学扶风马、下邳陈这古、今二派所长。何况我等又是边郡出身,我父精擅武学、兵法,足以教授扬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