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雨,为防蚁贼袭营、滋扰,各营务必保持弓弩干燥,来敌射退就是,万不可出营追击。”
这样一道看似正常的军令从宗员那里发出,长史鲜于柏带着这道军令向魏越、张举部传达,并询问各营补给问题。必须保证军士随身能带三日干粮,这是野战的底线,三日干粮大概能维持一百里的作战半径。
按着惯例,昨日魏越就该对各营进行一次补充。
雨水一阵阵冲刷着营帐,鲜于柏进帐后披风沥着一滩滩水迹,整个人躬身在火塘处烤火,等待着魏越下话。
魏越也从宗员那里回来不久,正在火塘边烘烤铠甲,他身旁贺彪坐在火塘旁,十余口剑立在藤笼中,他正给受潮的剑涂油做防潮、除锈工作,神态认真似乎察觉鲜于柏的到来,就那么右手握剑,左手握着丝帛轻轻擦拭。
烤着火,魏越坐在马扎上,光着的两脚因长时间泡水已发白起涨,他扭头对帐中书吏轻轻摇头示意,这些军吏放下手头事,挂上披风或避雨蓑衣离去,看的鲜于柏不明所以:“扬祖,这是何意?”
“无他,只是要告诉鲜于长史一件内情,不便让下面人知晓。”
魏越抬头打量鲜于柏,鲜于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反倒疑惑问:“是何内情?”
“军粮,我部再无多余储粮,各营都只有两日军粮。”
“什么!”
低吼一声,鲜于柏瞪大双目神色惊恐,脸色涨的红红:“宗将军再三申明,扬祖也从钜鹿讨来数千石军粮,怎么会此般缺粮?最不济,我军也该还有十日储备呀!”
魏越不紧不慢,丝毫不在意鲜于柏的惊怒表情,反问:“我若没记错,去年在卢公府上寄居时,鲜于长史就在卢公门下为求学士人讲学?”
鲜于柏与卢植有授业师徒恩情,同样豪强出身的鲜于柏在京中依附卢植,在卢植宅邸中为其他慕名而来的求学士子、轻侠壮士讲解卢氏学问的经义,算是卢植亲近的门人之一。
鲜于柏点头,就听魏越直问:“那公孙勉何许人也?”
惊诧,鲜于柏神情诧异看着魏越,很意外的样子,但还是沉默不开口。
“鲜于长史应该知道公孙勉此人,此君边郡豪强出身,此人统兵滴水不漏,有如此手段恐怕往日也非无名之辈。鲜于长史也出身边郡豪强,即便不与公孙勉熟识,也该知晓此人。魏某所问,鲜于长史为何不答?”
魏越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恐怕宗员也有同样的猜想,所以才把鲜于柏交给他处置;不管魏越是杀了鲜于柏,还是‘大意’之下让鲜于柏跑了,都不关宗员的事情。
鲜于柏眉头舒展,恍然道:“原来扬祖与宗将军演了一场大戏,竟将某蒙蔽其中……我奉卢公军令,若公孙勉以旧时情谊我,就命我假传军情于公孙勉处。我只知军中储粮充沛,故而诈言公孙勉,我军开拔突然,以至军粮不充,仅够十日所用。”
他脸色灰白不带血色,眉毛都没力气垂着:“未曾想,竟露了真正军情,罪该万死。”
这几句话让魏越烦躁起来,强忍着喝问、宣泄恼怒情绪的冲动,咬牙问:“所言当真?”
“岂能有假?不论扬祖如何处置某,某甘愿认罚。只是有负卢公期望,未能清理门中叛徒公孙勉。”
贺彪也不再擦剑,提着长剑指着鲜于柏,斜视魏越等待命令,这一科他也感觉棘手。
恼怒之余,魏越颇有些哭笑不得,鲜于柏竟然是一名反间,可他和宗员针对鲜于柏设下的骗局成功欺骗鲜于柏,可鲜于柏透露假军情时反倒把真军情给了公孙勉。
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负负得正?不,更感觉向正正得负,荒唐的正正得负。
可鲜于柏此时的表情、言语就是真的?没有卢植亲自证明之前,魏越是不会释疑的;在没有取得公孙勉处的证据前,他是不会信任鲜于柏的。
故而魏越一脸的为难,沉吟良久问:“军中同谋者谁?”
鲜于柏反问:“今军粮吃紧,宗将军意欲如何?”
“军中同谋者谁?鲜于长史不必关心军中存亡之事,此事自有宗将军与我等操持。”
尽管鲜于柏这位护乌桓校尉部长史的指挥接替权排在渔阳都尉张举之下,排在全军第三的位置上,可现在魏越不能再给这个人发挥的空间。假设鲜于柏真是反间,就怕又自行其事,做出反效应的事情来。
哪怕鲜于柏会针对于魏越所的情况做出最优化的布置……可魏越在决定动手前,就不准备跟鲜于柏实话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杀鲜于柏的心思,一来是不愿跟卢植门下的一众门人结怨,二来就是一个活着的人,远远比死人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