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正月十八日,酸枣匈奴右贤王于夫罗驻地。
右贤王部众在河套,于夫罗所率领的五千义从骑士都是从各部摊派、抽调组合的。为汉朝廷征战九月,这支仆从军队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休整,两三月的时间里已恢复体能,然而军士思乡厌战情绪弥漫,使得军纪日渐散漫,于夫罗有心重整也是无力。
这一日,匈奴中郎将将军幕府从事魏越,司马黄盖领着二十余骑抵达酸枣营,看到的并非凶神恶煞、作风剽悍的匈奴义从营垒,而是营地不整,将士散漫,戎装无序脏乱,仿佛贼寇山寨一样。
直径约四五丈的中军圆形皮帐里,锥型帐顶开洞,皮帐正中烧着炭火炙烤着一头羊,烤羊的青年一袭塞外皮甲,着装干练身形修长。以不紧不慢的姿态翻转支架,挥洒调料,从容而有序,颇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于夫罗高坐主位,他一袭短衣外罩白色狐裘大氅,头上戴着盔顶正中装饰两枚长尺余,一长一短鹖翎的单于冠,单于冠两侧垂下护帘装饰,似乎是貂尾与兔尾交叠串连,颜色黑白交替,十分显目。
若不是这一顶胡风明显的单于冠,于夫罗的打扮跟寻常士族没有什么区别。
他面容硬朗蓄着浓密八字胡,一张方脸显得严肃讲述着营中近况和隐患;魏越是从事,负责匈奴义从营的粮秣补给,黄盖是军司马,负责匈奴义从营的日常操训与军纪。
仆从军队的指挥权不可能交给仆从军队,否则还算哪门子仆从军队。如护羌校尉节制湟中义从,乌桓校尉管理乌桓义从,匈奴中郎将级别高于其他义从校尉,自然也负责匈奴仆从军的抽调、训练和指挥。
匈奴不同于其他仆从,匈奴中郎将常年驻节王庭,遇到战事时会率军与单于一同出击。然而现在匈奴最大的问题是内部不稳,匈奴中郎将张修驻扎王庭协助单于镇压内部,这在外征战的匈奴义从部队的指挥权就要分摊出来。
于夫罗这位右贤王十分积极的汉化,十分讨皇帝喜欢,也让皇帝放心。故而,匈奴义从部队的指挥权勉强可以是军事民主制,名义上于夫罗为主,从事、司马为辅,实际上,是三人一同协定作战方案。缺乏一个核心人物自然无法独立发动战役,往往都是配合作战,主力部队下达作战任务,于夫罗三人内部协定后配合。
别的不好,最尴尬的一点就是其他部队破敌后缴获金银吃的满嘴流油,而匈奴义从营连汤都没得喝。故而,平定黄巾之乱的战争中,匈奴义从是一支被孤立的独狼,付出了血和命,却始终吃不饱,所以这是一支对朝廷充满抵触、怨恨情绪的部队。
“国中不稳,去岁冬月本王觐见汉家皇兄时就请求率军归国。”
于夫罗口气很大,但规格上,此时人文认同上,匈奴王族与汉皇族的确是兄弟、翁婿、甥舅的关系。毕竟长久的和亲手段下来,彼此血缘是真的近,能让匈奴王族铁了心拥护朝廷,让这帮人喊一声‘皇兄’又不吃亏。
魏越静静听着并不急着表态,只是笑问:“至尊自然不会许可,朝中事务也非至尊所能独断。不知,右贤王是想抗令率军回王庭,还是在此监视黄巾降军?”
未遣返的黄巾降军尚有三万余人在酸枣做工,这些降军的所在的亭里彻底被战火摧毁,没有亭里的可靠担保,自然无法辨别这些人的籍贯真假,也就不能随意遣散回去。
毕竟这些降军籍贯所在的亭里基层都被杀光了,这些没有家室拖累,又见过血的降军稍有不顺就是灾祸的源头、主力,谁敢放他们离去?
关于这三万降军的处置,也是一件令朝廷头疼的事情。
魏越就有解决的办法,军屯而已。军屯制度自古就有,但大规模的以降军,还是在腹心内郡执行……具有很大的风险,没人愿意提议,更没有人愿意接受。至于将这三万青壮迁移到边郡,比如五原郡整个郡在籍、缴税的人口才两万口,虽然五原郡很大,可真吃不下这三万人。
最怕的是这三万人靠近边塞,过着几乎被流放的生活,必然对朝廷不满之极。若被鼓动作乱,那提议、负责这件事情的人会被连坐。
所以在内军屯不行,在外军屯也不行,不是真不行,而是没人愿意站出来惹火上身。这三万人的烂摊子就砸到匈奴义从营身上,仿佛监工一样,看押这些降军修缮河渠。冬能做什么工程,无非给彼此找个事情做而已。
匈奴义从营不上劳苦功高,但也有一番苦功在。作战时吃不到果子就算了,打完仗还要留在这地方干瞪眼,自然积怨难消。
于夫罗苦笑摇头:“本王所部五千余,有三千余出自五大部,能与本王同进同退。若率全军回王庭,除这三千五部将士外,余下两千会一哄而散各归其部;若是率三千五部将士回王庭,本王前脚走,余下两千将士眨眼就乱。汉家皇兄自然知我愁苦,而这三万余俘虏不能放,也不能全杀了,就似泥潭一样,让本王想去去不得,停留此处只会越陷越深。”
没有动弹的机会,驻屯在酸枣,只会一日日的积累怨气,完全就是个死循环。解决办法有三个,要么皇帝、朝廷发善心,调其他部队来看管俘虏;要么于夫罗不管不顾,带着部下拍屁股走人;再要么,解决这三万俘虏,要么安排妥善,要么全杀了。
杀了的话,朝廷会不会追究?会追究,也会大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