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南匈奴王庭,正下着一场雨。
五月是匈奴贵族、勇士聚会的时节,因为这个传统影响深远,故而五月之后的六月会在王庭举行各类比赛。再之后就是九月份外出游牧的各部聚拢回来,举行丰收相关的祭祀。
对匈奴人来,一月,五月,九月是三个主要节日所在,一月到九月是放牧生产的时间,九月到一月是躲避风雪的日子。鲜卑、杂胡也是类似的生活风俗,纯粹是生产方式影响所形成的节日。
与于夫罗、荀攸就出兵塞内一事商议半日又是不欢而散,魏越在这难得的清凉雨中却感觉不到多少舒爽,回到居所心烦意乱之余便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整编杂胡一事关系深远,几乎没有人可以代替自己。不是自己多能干,而是随着时间发酵,自己在边郡诸胡之中已有了远远超出自己预料的影响力。
别近处的匈奴、杂胡,就连一些较远的鲜卑部也慕名来投,想为他魏越效力。至于零散来投的部落勇士更是日夜相继不绝于道。
可偏偏,朝廷如预料的那样要重新起征汉匈联军,这本是魏越计划中的一缓。虽然他本人入塞,会导致整编杂胡一事陷入停顿,率军入塞平叛与自己的根本利益有冲突,可朝廷威严尚存不能肆意践踏。
也是因为汉军这杆大旗,他才有目前这样的威势。若没了汉军大旗,杂胡、匈奴岂会这样顺服的接受他的整编?目前若放弃朝廷方面的支持,只盯着塞外这点东西,无异于本末倒置。
而雒都变爆发后,放弃这番基业去雒都做高官,这已无法用愚蠢来形容。所以率军入塞是必须的,但也要留下可供自己今后卷土重来的后门。
率军入塞是既定计划,可朝廷方面实在是太膈应人。始终不肯将使匈奴中郎将的官印交出来,这让魏越怎么敢率军入塞?而且朝廷是以度辽将军魏真为统帅,魏越为前军校尉,另以黄盖为行军司马辅助魏真。同时还有一批军官会加入进来协助率兵,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完全不管魏越的想法。
仿佛现在的朝廷还是过去那个强势的朝廷,而魏越似乎还是过去那个弱的魏越。或许这只是朝廷正常的任命,只是魏越势力暴涨,以至于心态也发生变故。使得朝廷一如既往的诏令,在魏越看来过于粗暴,是有针对性的要碾压自己的意志,企图让自己继续如过去那样夹着尾巴臣从。
就在魏越喝闷酒时,杜氏引着一众奴仆从走廊而来,见门前成廉徘徊神情焦躁,便问:“成君,何事如此?”
成廉驻步,抱拳犹豫道:“主公与单于、荀长史商议出兵事务未决,末将探听到事后单于与荀长史私议,言辞之间对主公甚是不满。认为主公自持功高目中无人,有要挟朝廷之意。”
杜氏眉头浅皱:“于夫罗胆敢敌对夫君?”
“此前不敢,若有荀长史撑腰,或许此人敢放手一搏。”
成廉垂着头,脸色阴着:“匈奴部众投奔主公前后编为二十八幢,此断栾提氏根基之事,容不得于夫罗装聋作哑。可恨朝廷、荀长史处处掣肘主公,否则收编匈奴六十余幢,又岂会由他于夫罗四处煽风点火?”
杜氏颔首:“我这就去为成君通传。”
“有劳夫人了。”
匈奴二十八幢,却足足有两万帐出头,壮年男丁近四万,这就是魏越此次出塞鏖战至今的收获。算上杂胡、北地四部及部分亲善态度的先零羌部、杂种羌,若一切顺利大概能编成一百四十余幢,总人口四十万到五十万之间,极限动员在十五万。
这一切若达成,魏越就敢火并西部鲜卑或中部鲜卑,打掉其中一部,凭着胜利威望和战利品,足以维持这个体系平稳发展十年。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的设想而已,最难的收编杂胡让他完成了,最容易收编的南匈奴,却因为于夫罗和荀攸的阻止而中断,魏越只能选拔匈奴义从中的勇健之士组成二十八幢。
屋中,魏越吃饱后拍着肚皮,斜倚在木榻上看着窗外雨帘,微笑着悠然道:“炎炎夏日突逢清凉雨,煮一锅肉菜,亲友围桌而食真乃人生惬意之事也。唯独可惜,汤料中辛辣不足。”
奴仆已将堂中打扫干净,杜氏盘坐在窗户边捏针刺绣,回头看魏越:“妾身特意嘱咐的汤料务必辛辣,难道还不合夫君口味?”
“总是差那么一点。”
魏越着眯眼,咧嘴又一笑:“其实如今也该知足了,人苦无足。”
“人苦无足?”
杜氏回味一声,稍稍扭身正视看魏越:“夫君如今还不知足么?夫君之雄威,令南匈奴、五原、云中、北地诸胡豪帅无不雌伏。私以为夫君当见好就收,莫要涉身过深,免得为诸豪帅所挟,重蹈张举旧辙。”
魏越听着努嘴,向后仰躺在熊皮毯子上,杜氏顾虑的有道理。自己身边、手里一帮各部豪帅,相处时间长了自己能影响这些人,这些人也能影响自己。
“我要尽前人未尽之事,要成就后人景仰之事,岂能自满于当下?”
“栾提氏如日落西山,匈奴没落之势早显。代替匈奴者必然是鲜卑,今鲜卑三大部内乱不止,此赐之机,正是壮士建功之时。然而,朝廷不出力助我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坏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