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弄中,陆抬犹豫再三后,还是扣响了一处院门,“请问有人在吗?”
扣响院门的陆抬长呼出一口气,显得并不轻松,其实他已经想好一大堆措辞,来应对开门人的许许多多问题,“你是谁?”“你找谁?”“你要做什么?”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门扣响许久后,依旧没人来开门,更没人开口询问那些陆抬臆想中的问题。
陆抬又扣响了一次院门,这次很快便有人回应,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直接进,房门没锁。”
陆抬直接推门而进,只见一个肤色白皙,眼睛生得闪烁明亮的瘦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拨弄着手中的一个拨浪鼓。小男孩头上用粗布条绑成两个总角髻,身上穿着一件修长但被他绑了两个衣角以免曳地的长衫,身旁还放置着一个九连环和几个小土偶儿。
小男孩一手拿着一个小土偶,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他看都不看陆抬,自顾自地拨弄着手中的拨浪鼓,拨浪鼓瞬间当啷作响,煞是好听。
陆抬近前,学着小男孩蹲坐在地上,“你的名字是叫秋生吗?”
小男孩手中的拨浪鼓骤然停下,他歪着头望了望陆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口道:“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陆抬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喜悦。
良久的沉默,正当陆抬还在心中细细琢磨措词时,小男孩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惊得陆抬霍然抬头。
小男孩轻轻撩起陆抬曳地的长衫,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你不用这么惊愕的表情,我家所有财产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你这件衣服值钱,我爹我妈不可能认识大哥哥这样尊贵的人,我也自认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神童和修行奇才,引得你们争先抢夺。”
小男孩顿了顿,咧嘴笑了笑,一滴泪珠顺着他的笑脸滚落,“既然如此,大哥哥肯定是来报丧的。村头的虎妞也说过,小时候她阿爹死的时候,就有很多陌生的人去她家里报丧送钱。如此一来,我能猜到阿爹死了便也不奇怪了。”
小男孩突然摇了拨浪鼓,当啷一声,声音清脆响亮,震彻陆抬心扉。
腹稿过无数遍的安慰之词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陆抬摇摇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小男孩也摇摇头,“城里那些眼高于顶,恨不得鼻子翘到天上去的官老爷们,就算真的杀了阿爹也不会当一回事,不过是差遣底下人送一幅挽联,两斤猪头肉,三贯钱,就万事大吉了。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大哥哥是比他们那些人还要尊贵几分的人,所以大哥哥你能来就很说明一个问题,阿爹的死与你无关。”
长时间的无言后,小男孩率先打破沉默:
“阿爹真傻,总在娘亲耳边念叨着谁谁谁退伍后,日子如何如何地难过。娘亲耳根子软,说没几句,便由着他拿钱去救济他们。可阿爹也不想想,我现在不过八岁半,穿着他这件年轻时候穿着的长衫,连裤子都省了,即使如此,每次下蹲时我都怕这件衣服拖曳在地脏了旧了。娘亲也是每次洗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搓一个大窟窿。”
“阿爹总喜欢跟我和娘亲吹嘘他的英雄气概,说什么他杀红了眼,但我们都知道他可能就是拿着弓弩在远处胡乱地射。大哥哥,你知道吗?我阿爹很胆小的,娘亲吼一吼,阿爹都能吓得抖三抖。而且他又不是那些在后边翘着二郎腿坐着享福便能升官进爵的豪门子弟,好些时候我都担心他没死在战场上,反而会被监军砍掉脑袋......”
......
想起记忆中余田对抗那些武极境武夫的表现,陆抬摇摇头,温声道:“你阿爹没有骗你,他真的很勇敢,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军人之一。”
小男孩闻言惊愕,他擦了擦眼泪,这一刻他的眼中洋溢着光芒,满是最干净的自豪和骄傲。良久后,他突然低下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小男孩重新抬起头,重复问起那个他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大哥哥,你跟我说说我阿爹临死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