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么一来,就会大大降低成品率,其变形率也远远超出商业行为所能承受的范围。
除了温度以外,同一座窑不同的位置发色也有偏差,再就是拉坯、利坯、上釉等手工工艺上的差别,一座窑出来的成品,可能只有一两件能满足销售需求,其他的都要摔碎。
这就是景德镇无从实现大规模量产的根本原因。
“当然,我们也可以烧800度,1000度,低温烧制不易变形,透光性弱也不易暴露杂质,且对土质的细腻度要求不高。灌浆和模具能机械化成型,瓷胎厚重,人力成本低,贴花比手绘高效省事,甚至还具备标准统一的美观度……它拥有一大堆的好处,但是,有必要吗?就因为工业道路如此,景德镇陶瓷就一定要复制吗?”
程逾白笑了,“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有很多厂区,明明工业水平先进,在兜售陶瓷时仍旧要打上’景德镇制’的标签?”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因为,高昂的仪器、设备、生产线景德镇都可以购买,但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工匠精神。”
景德镇放弃日用瓷赛道,并非工业落后,而是一个市场选择了物美价廉的中低温陶瓷作为日用瓷。懂行的人都知道,在世界范围内,景德镇陶瓷无可超越,这里的陶艺家们所追求的匠心、匠艺、高品质,以及心灵的原野和精神的旷达,根本无法与机械量产放在一起比较,甚至从根本上就存在对立。
他们无意追求量产,也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这么卖。
这么一来,不用程逾白再解释什么,大家就都明白他不提倡工业改革的原因,更遑论看不起工业之说。
“第二点,说我看不起现代设计师,创业学生和想象力时代,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我研究古陶瓷吗?古和今、传统和现代存在天然的对立面吗?事实上不管古今、传统还是现代,究其根本都是在为陶瓷服务,不是吗?”
景德镇缺乏创新吗?迄今为止,景德镇陶瓷缺乏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吗?
程逾白说,从五代时期开始陶瓷就一直在技术变革中。
“五代时创烧白瓷和青白瓷,元代发明’二元配方’烧制青花瓷,明代创烧斗彩和五彩,清代新增粉彩和颜色釉,现代有了新彩、高温釉下彩和釉下五彩。我们确实缺少像威治伍德、卢成泰、哥本哈根这样世界级的陶瓷品牌,但我相信,未来我们一定会有独属于景德镇的窑口,要知道当今世界除了骨瓷,其他产区已很少有独创,而景德镇陶瓷工艺却一直在不断创新中,这些年我看到了法兰瓷、麦草瓷、无骨宣纸薄瓷等,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新式陶瓷,这部分中坚力量将会成为未来品牌集中营的核心。不瞒各位,我已经和上述几位原创陶瓷人达成联系,将在百采改革正式通过监管协会后,聘请他们作为先锋官,为古陶瓷村重建开疆拓土。”
话说得再漂亮也没有实际行动来得有效,这是击碎谣言最有力的方式!到这一步,程逾白已经重新俘获观众的信任。
他挽起袖口,信步走到台前。
几步的距离,他将一个手作人的风骨演绎到极致,一步一动间,纵西装挺括,也难掩一种与陶瓷相合的气度,温润高洁,纤尘不染。
那种深远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况味,沉甸甸地落在昌南土地上。
整场采访,至此刻到达巅峰,“我站在这里,代表的是现在。一百年后的陶瓷人站在这里,我所代表的就是过去。我一直强调古陶瓷,并不只是字面表达的意思,我更希望通过对’过去’的自省和发现,能够坚定传承的意义,同时在原有基础上不断创烧新的形式,新的表达,打开新的局面,刚柔并济,才能更好地展现陶瓷之美。最后,我希望所有陶瓷人、陶艺家都能永葆匠心,随心而活。这才是百采众长,取法乎上的意义。”
取各家之所长,在于技法和研习,不断突破,这条宗旨历经千年检验,走到哪儿都不会错。
当然徐清的思考也没有错,传统复兴,复古民窑,固然备受追捧,可没有一个人敢说,景德镇可以放弃工业赛道。它依旧拥有接近世界前端的工业设备和技术,也一直为许多大牌陶瓷代加工,敢于幕后耕耘,亦不惧幕前风涌,只是——
时移世易。
君子和而不同。
想过程逾白会利用《大国重器》获得民众支持,却没想到最终令蝴蝶振翅的会是自己,“百采改革”当晚就上了热搜,可以想见明天的各大新闻,将会出现怎样的版面。
徐清不再说话,逆着人群往外走。导演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从后面追上来索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顿觉讽刺,就在同一座大楼的另外一个演播室里,原本有另外一个嘉宾,将会亮相同一档节目里,他们竟然全然不知。可笑吗?电路故障?一个演播室完全被架空了都不知道,导演、主持人和工作人员甚至还在满世界找她,而她已经在另外一个演播室,经历又一次彻头彻尾的羞辱。
权势,呵。
她愤然甩开导演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
经过徐稚柳身旁时,她脚步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徐稚柳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红,带着怒意、不甘和怀疑,那是他第一次在徐清身上看到汹涌的热意。
“为什么?你早就看到他了,对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小丑一样走上去,走下来,很好玩吗?徐清上前一步:“你不是来帮我的吗?你不是说,他是梁佩秋,是你终其一生无法原谅的对手,会竭尽全力帮我的吗?你就用这种冷漠的方式来帮我?”
她强忍哽咽,“徐稚柳,难道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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