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听,立刻从徐稚柳手中夺过孩子,心惊之余,方才感到后怕。只看着桌上的银票,她实在不敢触碰。
那是用孩子父亲的性命换来的……太烫手了。
“他找你,你就答应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要有赢得民窑之首的全胜把握,又要让安十九相信他的谋略,面对一个父子为妻小精心策划的前程,面对那风雨中黄家洲百姓苦苦的哀求,他确实无法再遵从本心,做一个好人了。
徐稚柳再无多言,转身即要离开。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拍响声:“林嫂,我是小梁,我……我可以进来看看小宝吗?”
徐稚柳脚步一顿,与女子面面相觑,两人俱都慌了神。徐稚柳率先反应过来,打量屋内上下,闪躲到内室门后。
女子见他藏好了,心急之下将银票一把揣进袖中,理了理衣服头发,方才应道:“我来了。”
门开后,梁佩秋略显拘谨地冲她作揖,说道:“林嫂,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
“不敢不敢。”
他在安庆窑是把桩,属于加表工的直属上司,丈夫在世时也常提起这位小神爷,没有架子,对窑内上下都很是照顾。
女子让开一步,说道:“家中简陋,您随便坐。”
梁佩秋这才往里走一步,不着痕迹地四处看了一眼。在女子要为他添茶时,他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么晚来其实……”
他似乎难言,又必须开口,“我想问一下,今晚嫂子家中可有人到访?”
女子一震,下意识往某处看去。掩藏在门后的徐稚柳也愣住了,随即想到一个可能性,难道小梁星夜到此,竟是为了寻他?
想到自己一路大意,非但没察觉有人跟踪,还走了狮子弄那条路,一时后悔不已。以为自不再巡夜,他也不会再蹲守树梢上每夜等他,可谁想到他竟然……
小梁亦是有苦难言。虽则狮子弄的夜色中再不会出现那人的身影,可每夜的等待仿佛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柳哥已非昔日柳哥,可还是忍不住前往。
意外的是,今夜竟真让他等到了。
可为何只他一人,时年不在身旁?看他行色匆匆,也不像是来巡视窑厂,莫非有别的什么事?他尚未想清楚,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到乡郊,一连排的农房与田野,到底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实在纳罕,柳哥大半夜的出门来郊外做什么?随即想到日前窑口不幸身亡的加表工,听王瑜说,他家就住在这一片。
难道……
梁佩秋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只已经走到郊外,左右了无收获,不如上门去碰碰运气,故而一番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敲开了门,也张开了口。
眼看林嫂子面露困惑,他愈发难以自处,往后退一步解释道:“今夜我看到一位友人来到郊外,我跟随到村口失去了他的踪迹,故而……”
女子听他这么说,料想他一路尾随徐稚柳而来,趁着怀中婴孩哭闹,转身征询徐稚柳的意思。见他在门后久久未言,最终还是摇头,示意她莫说实话。
女子心下了然,对梁佩秋道:“今夜家里没有人来。”
“是、是吗?”梁佩秋似还不死心,“那你可有听到左邻右舍有什么动静?”
女子摇摇头。
梁佩秋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是我多想了,林嫂子,深夜叨扰,实在冒昧,如此我就告辞了。”他说罢,退出门外,临走前再次环视屋内,终究没有一人。
他的心也落了下去。
徐稚柳挑起窗格一角,看着那清瘦身影一步步离去,方才从门后走出,颔首向女子道谢,末了又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您丈夫曾经找过我。”
这话多少有点威胁的意思,女子羞恼怒极,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徐稚柳说:“就算为了孩子,哪怕这银票再脏,也请您也收下吧。否则您的丈夫,在地下又如何安宁?”
回去的一路,徐稚柳不远不近地缀在小梁身后,看那少年时不时停住叹息,时不时又举步为难。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次日,夏瑛为整顿三窑九会的不良风气,邀请徐稚柳列席旁听,给予意见。此会连开三日,数名窑口当家体力不支,中途屡次借口离席,就连安十九安插的眼线也力有不逮,倒让徐稚柳钻到空子,与夏瑛至屋后林中密聊。
半个时辰后,雁过无痕。
不久,夏瑛发布百采改革的政令。
……
而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在梁佩秋生辰的前几日,徐稚柳忽而收到浮梁知县的来信,得知当年父亲冤死一案,因获得重要证人的下落,或有可能翻案。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翻案之唯一可能性。
竟是小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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