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亓害怕再一次的失败,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之后他女儿生病,急需一大笔手术费,直到那时赵亓才被现实照见生活的窘迫。偌大的屋子一穷二白,纵精神世界枝繁叶茂,救不了心尖的孩子又有何用?
正好当时廖亦凡毕业作品遭到红牌警告,也正为此四处奔波。大家同在一个试验班,对彼此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吴奕是出了名的眼睛里不揉沙子,要求高得苛刻,把品学兼优的一等生逼到高价寻找代笔也是稀罕事一件,私下里都在传,也不知真假,他听说后只觉得唏嘘,可随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一个缺作品,一个缺钱,他是否可以作为中间人,帮一帮他们?
几次合作之后,廖亦凡得以被介绍给赵亓。这些年来,赵亓所有的刻线系列都署了廖亦凡的名字。他所料不错,刻线系统通过市场验收,廖亦凡名利双收,而赵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仍旧沉溺在一望无际的深渊。
每当此时,老张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当初一念之差,是否错了?直到廖亦凡刚刚那番话脱口而出,他总算知道答案,错了,他大错特错!
便是真的山穷水尽,问人借钱又如何?总不过一纸欠条,明明白白,良心没有遭罪,现在算什么?叫人欺负到头上,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吗?
老张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叫廖亦凡的名字。
廖亦凡看不清他的神色,亦无端后悔和后怕起来:“事已至此,除了咬死不承认,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我……”
“你闭嘴。”
廖亦凡一怔,见老张徐徐睁开眼。西斜的太阳落了下去,地下车库最后一丝光明消失不见,老张佝偻着背,一瞬不瞬盯着廖亦凡。
“你背信在前,合作就此终结,从今往后你廖亦凡是扬名四海,亦或声名扫地,都和赵亓没有任何关系。”
“你什么意思?他赵亓的事凭什么你来决定?说结束就结束,你当我……”
老张欺身上前,昏沉阻住前后去路,有什么正在蛰伏,“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南方人,回去翻翻同学录,也不难猜,毕竟能一争交换名额的人并不多。五年前你去东方医院做过什么?”
廖亦凡脊背一僵。
“你、你怎么知道?”
“不止我,程逾白也知道。”
廖亦凡瞪大双眼。
“你设计那一出,害死了徐爷爷,逼走了徐清,让她这五年一直活在对程逾白的仇恨里。你觉得程逾白会不会放过你?”
以前上课吴奕和他们讲“榕树绞杀”的现象,在西双版纳热带植物群中,往往榕树不需要特意种植,只要把种子随便一洒,通过鸟类粪便或被风刮到棕榈树、铁杉树上,它就能生根发芽。榕树依附在被绞杀植物上生长,生出网状根将其紧紧包围。网状根不断向下扩展,伸入土壤吸收水分和养分迅速变粗,最终将依附的植物“绞杀”而死。
奇异的是,榕树不仅绞杀其他植物,就是同宗同族的榕树,也会遵循物竞天择的原理,形成绞杀。
工业设计对于千年瓷都景德镇而言是一个新兴领域,它依附于传统陶瓷生长,多年以来以工业化量产和科学科技的进步,形成规模,逐渐“绞杀”传统手工陶瓷行业。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其生存空间要比小作坊里名不经传的手作人大很多,即便只大一点点的,也会逐渐形成吞并合围之势。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廖亦凡和徐清想法一致,相信自己会成为依附在同类或异类身上吸收其天然养分从而实现绞杀的榕树。
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
对徐清反对百采改革,他也抱有同样的主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徐清回到景德镇的目的是什么,他相信她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踩着程逾白往上爬,只他忽略了一点,刑法之所以要量化过程,是因为在结果到达之前,谁都不能确保每个阶段会从一而终。
至少徐清没有。
她看到老张,不免想起许多过往,那时他和秦风、程逾白并称皇城三子,都以为皇城三子有天然优势,能在土生土长的景德镇鹏飞万里,如鱼得水,谁知经年后再相逢,秦风一身黄马褂穿出了风尘气,老张满腹才情,无人问津。
长在“景漂”身上所谓的毒瘤,似乎并不是景德镇带来的,而是本身就有的。
正想着,手机震动起来。她四处找了一下,从口袋拿出手机,又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难道是为了催她回去拿素胎?
她想起天井下那一只又丑又胖的大水碗,当初送到程逾白面前时,他满脸写着嫌弃,勉力支撑着左右看了一眼,给了个不大中肯的评价。
那还是她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正面的、肯定的、确定无疑的评价,虽然只有尚可二字。
正犹豫间,电话断了,她的心也跟着一沉,看到前面八通未接电话。
此时一条讯息进来:
我联系不上老张,如果他在洛文文,让他立刻来医院,赵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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