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和朱荣,也因此有了隔阂。
“我知道他是不满我的,只一个人要扛起瓷协势单力薄,需要我家里的扶持。后来我出国发展,他留在国内,我们虽是夫妻,但长年聚少离多,要说感情有多深厚那是骗人,只我选他,也有我的道理。在杨老出事之前,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
程逾白听到这里,略正了正色。
王昴说:“一白,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坏人,看在杨老曾帮扶过你家的情分上,拉他一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程逾白就说朱荣怎么会这么放心让他来见王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难怪王昴夜里见他也没什么意外,想必朱荣早来透过风了。他料定王昴不会害他,自把王昴推出来当说客,只程逾白是任人拿捏的泥人吗?
“王姨,想来在你眼里,我确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了,不然你怎会在怕他错得回不了头时向我求助?只我虽是程敏的儿子,却不是程敏,他性子敦厚,心慈手软,我不会的。”程逾白说,“王姨,对不起,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王昴并不生气,只轻轻笑着:“我说你没变过,你还不承认吗?你这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铁打的骨头,轻易弯不下去。”
“王姨,您和我说这么多,无非让我念着旧情放他一马。可我今日放过他,他可会放过我?”
他拿捏着朱荣的七寸,才得以让改革往前走一步。为这一步,他筹谋数年,费尽多少思量,日日夜夜,难以言诉。王昴虽没有明说,但他知道,他们想要他手上的证据。
他不知道朱荣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也不想多问,他只知道一旦交出去,无疑自断后路。
他绝不可能妥协。
朱荣约莫也猜到了,早早给王昴出了主意。王昴呢,和朱荣夫妻一场,从没见过他伏低做小的软性儿,想必这次受到了教训。既他说了会改过自新,信他一回又何妨?
“九号地开始教学试验,场地还在建吧?按照工期至少要三个月才完工。一白,你要干等三个月等施工完成再展开教学吗?不怕等着等着,计划赶不上变化?”
程逾白假装没听见,起身穿衣,戴上手套:“今天太晚了,我就先走了。王姨,我改天再来看您。”
“你觉得白玉兰公馆如何?”
程逾白脚步略顿,还是拉开门。
“我原先就打算等他收手,把白玉兰公馆捐出去。现在想想,与其捐给相关机构让公馆落灰,不如给你开展陶瓷教学,如何?这座公馆始于百年前,最早时程家曾祖就在公馆前的草地上教学,不仅将毕生心血投注于瓷业改革,还培养了一大批有先进陶瓷科学知识和高度技巧的学生,那些学生后来遍布陶瓷各行各业,开创了一个盛世。程家先祖为此散尽家财,积劳成疾,逝世时甚至没有钱办理身后事,幸得同乡会收敛为其书写墓志铭,因此美名远播,桃李天下。”
王昴说,公馆里头至今还保存着古陶院,百年前的教学资料也没有丢掉,全都在公馆藏书楼里。这个曾经在他阴暗人生里投射一束光的长辈,用着温柔的语调说道:“一白,时隔百年,程家子弟在同样的地方进行古陶瓷教学,光是这个名头,你的教学实践就已经成功一半了吧?有了这些宝贵的文书资料,对你新旧教学的创新与权衡也会有指导性作用……你推行百采改革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
程逾白放下手,暗自捏紧拳头。
“小时候你不是说,希望我能把百采瓷厂发扬光大吗?”
“一白,我很欣慰你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时移世易,世道在变,我们也要向前看。到目前为止,朱荣还是我的丈夫。”
程逾白闭上眼,脑海里浮现雪地那一幕,刘鸿的背影,徐清的呐喊,爱与和平的奇迹……那些备受煎熬的时刻,永远也不肯放过他了,是吗?
飞云街一带依旧热闹,程逾白不想回家,开着车游荡,不知不觉来到胖子以前的店,店面还在,只换了人来经营,变作面馆。此时已经凌晨两点,他窗边还亮着灯,犹豫了一下,下车去叩门。
没一会儿,老板急匆匆从后厨跑过来,拉开门道:“吃面?”
“打烊了吗?”
“我们不打烊的。”
程逾白微感诧异,在老板热心的接待下进了店里。面店不光有面,还做小炒,将收银台从里面挪到了门口,除此以外桌椅都是胖子剩下的,格局也没大动。
程逾白打眼一瞧,还是原来的味道,人也跟着松泛下来。
老板给他拿来菜单,介绍说:“想吃辣还是清淡点的?我们这里都有,不知道吃什么也行,我也可以替你想。”
程逾白笑一笑:“那就随便来点吧。”
“好咧。”老板看他时不时环顾店里,可能是这儿的熟客,便说道,“我们跟上家签合同的时候,答应了人家要做24小时不歇业的面馆,上家也是好人,看我们手头紧,就给我们砍了一笔钱。”
老板说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想把店盘下来卖烧烤,满足24小时不歇业的要求,只格局要变,上家一听就不同意,说希望这里头能一切照旧。
程逾白本在翻菜单,听到这里动作一顿。
“我就问他为什么啊,他说他在这个城市有几个好朋友,总是在深夜来找他。他希望自己离开后,这些朋友还能有个歇脚的地儿,停下来喘口气。”
老板说,“多有心啊,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程逾白眼睛一眨,眼泪滑落。他立刻起身夺门而去,老板在后面问他不吃面了吗?他脚步匆匆,向着雪夜深处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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