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还跪在地上,而江舒云没有再管,握着玉牌压住哽咽地走回去。
在她抬步的一瞬间,身后的侍女又麻利地爬起来跟上江舒云的脚步,真如枷锁一般如影随心,锁得人无法透气。
江桑坐在亭中,慢慢将书卷放下。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舒云如今年岁尚小不能识人,但无论如何,江氏嫡长女的名声一点污点都不能有。
内史七女噩闻缠身,出身卑贱,是最不适合当舒云手帕交的人。
夜风起,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书书页翻飞,页页皆是花神像。
二十四花神无一遗漏且姿态各异。
江桑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梦越来越奇怪了。
却让他忍不住地想。
梦里的花神眉眼如画,但每当他一醒来,花神的形象又变得极模糊,像流沙一样抓不住。
上次在花神祠得来了桃木牌,他竟然也不知道要写什么。
那位师父说是他的良缘,但他却不能懂其中意思。
亦或是他不懂他该在那木牌上写人还是神。
所有的花神画像都被他看过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像他梦中所见。
他想知晓他的梦到底在暗示什么。
要躲过这一劫,究竟如何才能够躲?
花神画像在书页上交叠,江桑对着月光只觉得心空空荡荡的。
那一夜梦到花神,花神也在这一轮月色和满地花卉中看他。
清冷无双,如月中仙飘逸不可及。
可却在烟云似的白色花卉群涌中对他轻笑,那笑靥如花,足够令人失魂落魄。
他即使是在梦中亦不例外。
蝉鸣如织,江桑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竟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烟火寂寥,迷茫的大雾之间,有个女子坐在撵上,雾大得人看不清下面抬撵的是人是鬼,亦或是没有人在抬轿撵,只有烟云而已。
夜色茫茫,白雾拦江。
那女子一身浅蓝色华服,发上簪着金珠雕玉九尾凤钗,一边一支,对称而簪,凤钗钗头的坠子极长,长得到了女子小臂处。华贵的镂金玉珠散发出琉璃般的光泽,呈现半透明色。
坐在轿撵上的女子华贵却清冷脱俗,俨然不是世间人。
江桑慢慢走上前,走到十步远的距离时却发现再也没办法进一步了。
像是有人在推挤他一般,他无论如何挤不上前。
百鬼夜行,火光鬼魅,不能视物。
那女子手中握了一把绣金金丝圆扇子,流穗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玉指白得似乎能反光一般。
女子额间那枚水仙印迹虽然被薄雾笼罩,却尚且清晰可见。
如同画卷之中走出来的人一般,那女子生得毫无瑕疵,一举一动的模样皆是神女画卷而出。
甚至于那女子根本没有看他,江桑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脚步跟着她走。
大雾慢慢散了些,露出了起伏的人头攒动,皆是跟在她身后。
像是信徒追随佛陀,苍生仰望神灵,臣服禁默,皆凝望着她的身影。
女子华贵的衣裙花纹亦是清晰可见,那金织蓝羽的浮绣华彩庄重,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那凤凰极大,在衣裳背面几乎是占满,女子虽然是坐在步撵上,可那长长的裙摆依旧长得及地,在未曾散尽的蒙雾中拖行。
像是一身皇后吉服,却又被那女子穿得不像是礼服,她像是马上要乘风归去的仙家。
她的眉墨色极深如远山,唇如花瓣红似日尽花,大气却清冷孤傲,垂眸微微往下瞧的样子也像是在俯瞰众生。
周身碧玉般寒烟拂过她的玉面,她的视线缓缓移向了人群中的江桑。
江桑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如暗夜颠倒成白昼,分不清梦境现实黑白日夜。
樱唇微启,那唇红得要命,艳得刻骨,要撩拨起所有人的妄念却又压制着人不敢直视。
江桑看见那步撵上的女子口型变化,樱唇一张一合。
我等你。
如窗户猛地被竹管扎破吹入一股有剧毒的纯白烟雾,湮没进他的五脏六腑,麻痹得他不能呼吸。
我等你……
我等你!
江桑猛地从梦里醒来,一睁眼却见一个小厮站在自己面前,
“公子还好吗?”
“更深露重,公子若是倦了还是回去歇息的好。”
江桑环顾四周,暗夜里孤灯摇晃,星辰点点。
而竹影映墙,风过簌簌作响。
他捂住心脏,怅然若失,
是梦。
只是梦。
她的相貌终于褪去所有遮蔽,每一寸肌肤都清晰可见。
他此生从未见过此女子。
初见却如早已相识,有莫名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