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墨痕昏昏欲睡,终于躺倒在毯子上。他听到邱嬷嬷小声支使素叶拿小被子的声音,接收到李暮婷爬到他身边视线落在脸上的感觉,布料盖在身上的点点重量,重新扇起的风,还有那点儿若有似无的香味。
好安静,好轻松,好像可以就这样睡一辈子……
北冥庆之想着自己还没得到弟弟的原谅,现在绝对不能再跟李暮婷过不去了,只好忍气吞声,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
北冥庆之走了,李暮婷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松下来,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侍卫道:“师父,咱们继续吧。”
炎炎夏日的午后,知了在池塘边、屋后面的树上借着枝叶繁茂的掩蔽放肆聒噪,空气里充满了不耐和奇妙的寂静,二者矛盾纠缠,不到太阳落山,誓不罢休。
邱嬷嬷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北冥墨痕和李暮婷就坐在上面学习玩耍。
屋子四角放了冰盆,屋里并不怎么热,加上身边的扇子就没停过,北冥墨痕觉得这个夏天不难过。可惜的是这身子实在孱弱,冰镇西瓜什么的就别想了。
不知谁在屋里焚了香,味道很淡,闻着确实有点凝神静气的意思。太安静了,只听到扇子扇动的细碎声音,偶尔李暮婷更换纸张的声音,还有远远传来的几乎听不真切的蝉鸣。
北冥墨痕昏昏欲睡,终于躺倒在毯子上。他听到邱嬷嬷小声支使素叶拿小被子的声音,接收到李暮婷爬到他身边视线落在脸上的感觉,布料盖在身上的点点重量,重新扇起的风,还有那点儿若有似无的香味。
好安静,好轻松,好像可以就这样睡一辈子……
“殿下……殿下……该起了殿下……”
北冥墨痕悠悠转醒,已是日落西山。
“老师来了吗?”
“还没,快到时辰了,殿下洗漱吗?”
“恩……打盆凉水来,头晕……”
“殿下今日睡得久了些,可是昨夜未睡好?”
“做了个梦,没事。”
素叶伺候北冥墨痕擦了脸,又端上来一碗酸梅汤,北冥墨痕喝了一小口,确实有点酸。
“李暮婷人呢?”
“他啊,还能干嘛,跟着侍卫长练功呢!”
“哈哈……叫他进来洗洗,待会儿一起念书了。”
“奴婢这就去!”
“酸梅汤给他也盛一碗。”
“放心吧殿下,给他留了!”
门口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北冥墨痕放下汤碗,回身一看,果然是李暮婷那家伙回来了。
昔日沉默寡言的小屁孩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年,原本差不多的个头也硬生生变成了整整一个头的差距。看着李暮婷红扑扑的黑脸(感觉有点怪,黑脸能看出红的吧,红黑红黑的或者黑红黑红的:—D),北冥墨痕一阵羡慕嫉妒恨。
能吃就是好,吃啥都长个子上了!
“过来洗把脸,你热不热啊?”
“还好。”
李暮婷也不换水,就着北冥墨痕用过的洗脸水随手抹了几把,甩甩头就算完了。
“好歹擦一下,急什么,剩下的全是你的。”
李暮婷笑了笑,也不回话,坐下就开始喝,结果酸得直甩头,没干的水溅了北冥墨痕一脸,那样子跟洗完澡抖水的大狗似的,好笑极了。
今天老先生没叫看书,也没让他们背那些奇奇怪怪的典籍,只出了个题目让写文章。
北冥墨痕笑,命题作文啊,文体不限是吧。
“悉悉索索”一阵笔墨交融,北冥墨痕率先完成了答卷,反观李暮婷,还是一本正经的艰难奋斗。
快掌灯了,李暮婷长嘘一口气,终于也交卷,此时的北冥墨痕跟老先生早就吃饱喝足,坐在院子里纳凉了。身边几个宫女摇着扇子,一旁放着时鲜瓜果,好不惬意。
“殿下啊,今天是老朽最后一次来这儿了,明日起,你就跟几位皇子一起上学去吧。”
老头说得漫不经心,北冥墨痕已经猜到了,恭恭敬敬站起来,对着老师行了最后一次师生大礼,老头躺在摇椅上,笑眯眯的受了。
李暮婷跪下来,也磕了头。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老师看了两人答卷,拍了拍李暮婷肩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北冥墨痕,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拂袖去了。
“来人,提灯笼过来,我要送老师出宫。”
“奴才这就去准备!”
“这一路亮堂着呢,老头儿还没老到看不见路,殿下何必送。”
“应该的。老师今日也是乘轿子来的吗?”
“就等在宫门口。”
“那就好。”
“殿下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
“殿下的文章……”
“我想问问老师对李暮婷的看法。”
“哦……李暮婷……”老头捋了捋胡子,笑着摇摇头,“殿下明明心里有数,又何必再问,难道还不放心?”
“最后一次了,希望老师给墨痕一个安心。”
“殿下放心吧,除非太阳再从那边起来,不然,呵呵……”老头儿指着微微带点亮光的西天,面色平静。
北冥墨痕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一抬头,老头儿已经走出去大段儿路了。
“殿下回去吧,到了。”
“老师慢走。”
“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北冥墨痕走得极慢,提灯笼的小太监弯着身子,走得辛苦,却不敢出声。
“灯笼给我,你先回去吧。”
“啊?殿下……”
“我一个人走走,过会儿再回去,你让人备好洗澡水。”
“是。”
北冥墨痕遇到了北冥铭之。
这个三哥跟他不怎么对付,平日少有往来,用北冥庆之的话说,“你抢了父皇的宠爱,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啊”。
“三哥。”北冥墨痕态度恭敬。
“哦,是六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北冥铭之表现亲和。
“三哥不也在此。”
“我出来散步,消消食。”
“我也是出来散步,消消食。”
“呵呵……对了,听说明日起,六弟要和我们几个做哥哥的一起读书了?”
北冥墨痕不知他从哪儿来的消息,如果不是老头说,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是啊,还要兄长们多指教。”
“哈哈……六弟天资聪颖,只怕哥哥们都要自惭形秽了。这几日父皇时常问起我们的功课,言辞中似有不满,大概六弟去了会有不同吧。”
“借三哥吉言。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三哥慢慢逛吧,这园子景色不错。”
“恩,那就明日见吧。”
“明日见。”
回去时正赶上李暮婷吃晚饭。
原本就能吃,加上刚才超出脑容量的命题作文,再加上过了饭点儿的晚饭时间,李暮婷简直要把素叶看傻了。
“你少吃点儿吧,大晚上的,胃别撑坏了。”素叶一脸嫌弃加担忧。
李暮婷不听,低头继续扒饭,偶尔夹一筷子菜。
北冥墨痕走进来,坐到李暮婷身边,李暮婷的幅度明显慢了下来。
“怎么还在吃?”
李暮婷慢慢放下筷子,黑脸隐隐有点红。
两人对视,李暮婷撇开头,朝素叶道:“我吃饱了。”
北冥墨痕大笑。
“洗澡水备好了吗?”
“好了,殿下现在就沐浴吗?”
“恩。李暮婷,过来给我擦背,你得动一动,消消食。”
“是。”
水汽氤氲的小小房间里,北冥墨痕闭着双眼,躺在水中,自在逍遥。升腾的雾气像是青烟缭绕,带着淡淡的香气环绕着不肯散去。
李暮婷蹲在一旁,透过朦胧的雾气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少年身躯。
记忆仿佛被拉回到久远的童年,那时的他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奴才,奶奶因为谋害皇子跳井自杀,父母为了留他一条生路也双双死去……
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如果不是他,或许现在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跟外面那些富家子弟一样遛鸟斗虫,回到家里硬着头皮被骂,每天头大如牛读着无聊的书,然后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找个职务一做就是一辈子……
如果是那样,似乎也比现在好不到哪儿去。
呵呵……
李暮婷觉得很奇怪,北冥墨痕在他的人生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家人的死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固然什么也没做,却并非全然无辜。
这里的人事都很复杂,李暮婷时常感到厌烦,他也不愿意小心翼翼的活着。孜然一身的好处大概就是不惧生死了吧,父母大约也没指望他可以为李家留下什么,活着就够了。
北冥墨痕……
“干嘛呢?”
北冥墨痕侧头看着李暮婷的手,那只手正抓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小,还真有些疼。
李暮婷赶紧松手,北冥墨痕的肩膀上留下了鲜明的五根指印。
北冥墨痕无谓的撇撇嘴,背过身去趴在边沿上。
“给我擦擦,好困……”
李暮婷拿着沾湿的毛巾给北冥墨痕细细擦着,瘦削的后背上蝴蝶骨高高翘起,好像真的会飞起来一样。
再往下,光滑柔和的线条一直延续着,浑然天成。
这是一张从未受过伤的后背,有最光滑的皮肤,即使隔着叠成几层的柔软布料,李暮婷也能感受到。
“你要洗吗?今天出汗了吧?”
“我过会儿洗。”
“随便你……快点儿,我想睡了。”
“恩。”
李暮婷沉默着,试图去听北冥墨痕低低的呼吸声,然而,空间里只有偶尔响起的水声,然后,水渐渐凉了。
“殿下?”
北冥墨痕睡着了。
一夜无梦,北冥墨痕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上的床,洗个澡居然就睡着了,真是醉了。
早上起来精神倒是不错。
今天就要去跟几个哥哥一起上学了,北冥墨痕心里没有一丝期待。唉,说多了都是泪,不说也罢,想想就烦。希望新老师别太死板,更不要给他什么下马威。
早饭吃过,北冥墨痕带着李暮婷出发了。
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在整个皇宫的东北角,离北冥墨痕这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过去也用不了多久,就当锻炼身体好了。
“这儿我还没来过呢。你看那亭子,比咱们的怎么样?”
“差不多。”
“这个更别致,我喜欢。”
“以后可以常来。”
“哈哈……以后想不来都不行了。”
原以为会是一个讲台几个座位,结果自然跟北冥墨痕想的不一样。这位置布置得有点自由教学的意思,房间很大,几个位置围成一圈,没有讲桌。
时辰还早,来的只有李暮婷他们俩。
“放下吧,你先回去,午膳估计就在这儿吃了,晚膳备好就行了。”
“是,奴才告退。”
小太监放下他的笔墨纸砚就走了,北冥墨痕看着明显比其他位置空的一张桌子,东西就放在那儿。
“没有你的位置啊……”
“伴读不需要。”
“那你以后解放了。”
北冥墨痕伸出手指在桌上拈了一下,还行,不算脏。李暮婷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布来,左手拿起笔和纸,右手开始卖力擦拭。
“行了,差不多了。”
北冥沐之来得最早,就他一个人。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北冥沐之坐下开始默读温书。北冥墨痕不好再东张西望,翻开之前就放在桌上的书也开始看,李暮婷站在一旁给他研磨。
接下来是北冥铭之,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伴读,好像是他母家的一个表哥,不认识。
“六殿下果然名不虚传!闻名不如见面,在下刘越,见过殿下!”
“呵呵,幸会幸会。”
“这位是?”
“他叫李暮婷,是我的伴读。”
刘越一听……听都没听过……但还是礼貌地同李暮婷打了招呼,李暮婷淡淡应了,说了几句话,不亲近也不傲慢。
北冥勉之和老七北冥行之一起来的,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六哥,你来啦!”
“六弟,太好了,以后咱们七兄弟可以一起读书了!”
北冥墨痕汗,是啊,福禄七兄弟吗,凑齐了,可以召集神龙了,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啊,北冥行之比他还小两岁呢,居然也是一起读书的,所以之前就他一个搞特殊喽?不好不好,不妙不妙啊。
两孩子都不大,伴读年纪也不大,凑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跟四只麻雀似的,吵得北冥墨痕头疼。反观北冥铭之,再看看北冥沐之,看来是习惯了,各自看书,岿然不动。
北冥恒之和老师一起进来的,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那大叔一脸“孺子可教也”,看得北冥墨痕不太舒服。
眼缘这东西有讲究,新老师不怎么合他眼缘。
免不了要去见过先生,然后又跟大哥以及大哥的伴读交流几句,这才知道,北冥恒之的伴读王朗来头不小,他爹是当朝丞相王凌志。换句话说,又是一对表兄弟的组合。
这一个个的都找好队友了,除了北冥沐之单打独斗,就他和李暮婷这对最不够看了啊。
也好,这样更安全,大家玩儿去吧,他跟北冥沐之一样,不在竞争对手之列。
不知怎么的,忽觉北冥恒之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北冥墨痕有苦说不出,他这样的毫无战斗力啊,大哥你千万放心,弟弟绝对不跟你过不去!
“六弟!哈哈哈哈……你终于来了!”
北冥庆之一个熊扑,险些把北冥墨痕撞倒在地,幸亏李暮婷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
“哎吆,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呵呵……”
北冥墨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先生咳嗽一声:“咳咳……四殿下,你又迟到了。”
“没啊,我算着时辰来的,没迟到。今天你们早到了吧。”
“莫要狡辩,接着昨天的,再抄十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