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急了:“这可了不得!我要跟她们说清楚!”老太太大喝一声:“给我住嘴!”才把她吓住了。老太太越想越气,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由得心疼起孙子来:“可怜攸哥儿还在用功呢,他最近越发瘦了。”又骂安氏:“你当母亲的不好生想着给他补补身子,边要闹这种妖蛾子,你也配当他母亲?!”
安氏哭着跪倒,辩解道:“媳妇真不是有心的,媳妇只是一时疏忽……媳妇……听说母亲要将海家女儿聘给攸哥儿,就急了。不是媳妇嫌弃海家女儿,实在是她门第太低了些,攸哥儿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若是能得一个好岳家,自然能省力不少……原本媳妇也想过找别家的女儿,只是见了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不是说已经定了亲,就是已经看好了人家正准备定下,媳妇也是没办法啊……范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况且……母亲和侯爷不是喜欢她家的家教么?想来也是满意的……”
她哭得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却无语了,连春瑛站在一边,也很是无语。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哪有可能这么巧,家家的女儿都定了亲?想必是因为之前霍家产业的事,安氏坏了名声,人家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吧?
果然老太太也说了:“你既然遇到这种事,为何不告诉我?我去见人家,只怕这会子都定下来了!”
安氏停了哭声,恍然大悟,不由得大怒,但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发火,只好咬牙道:“媳妇……想着老大和老二的妻子都不是我选的,平日不知给了我多少气受,这回亲生的儿子娶妻,好歹……”
老太太泄了气,头疼地揉揉额角,这个媳妇是真没治了,自己为什么会看中海淑?就是因为海淑稳重知礼,知所进退,又擅长管家,一过门就能接手家务,范熙如……家教是不错,只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她在管家上才干如何,况且又有那传言……庆国侯府到了今日,已经不需要联姻高门大户来增添财势了,有一个能掌控大局、守住家业的好媳妇,才是最重要的事。只可惜,儿媳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安氏还在那里哭诉:“敞哥儿媳妇出身高,天天仗着娘家显赫,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母亲只管问婶娘,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敞哥儿媳妇还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呢!若是真娶进一个家世平平的儿媳,只怕她越发得意了……”
二老太太也不耐烦听她继续哭诉了,便对妯娌道:“敞哥儿媳妇的确过份了些,凭他娘家是什么来头,嫁进咱们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妇了,没有公然顶撞婆婆的道理。嫂子身体不好,想必也没空教导她?为何不让敞哥儿去劝他媳妇?”
老太太虚弱地道:“我倒有心叫他去,只是他如今也很是为难,他丈人给他寻了个工部的差事,偏他父亲不许,还勒令他留在家中读书,不准出门,他就把自个儿关在小书房里不出来了。他父子二人闹脾气,我有什么法子,只等我明儿闭了眼,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卓氏一听便皱了眉,她为丈夫在京中结交援手,对朝廷上的事比较了解,工部是梁太师、恪王府一脉的势力范围,有传言说,他们把持着几笔兴修水利的银子,暗中吞了不少,皇帝却因为没有证据而奈何不得,李敞若是进了他门的地盘,万一被卷进那几件大案,说不定要当替死鬼的。她暗暗心惊,当即便决定回头让儿子送一封密信给侯爷,千万不能让李敞进工部。
卓氏犹自在那里想着,二老太太已经亲自凑近去妯娌的情形,见她精神委靡,便道:“该教导的还是得教导的,嫂子若没有精神,就借一个平日有体面的丫头给我,我叫人去跟他们说。”
老太太苦笑一声,叫过玛瑙:“你去吧,敞哥儿待你还客气些,若你二少奶奶肯听,你就来回我,若她是那样,也不必告诉我了,省得我生气。”玛瑙忙应了。
二老太太便叫过春瑛:“你们几个里头,就你最有胆气,你跟玛瑙一块儿过去,找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把为人子女的道里告诉他们,让他们日后不许再对嫡母无礼。”
安氏见婆婆与婶娘都要为自己出头,不由得一喜:“她们是丫头,知道什么?不如我亲自去教导他们?”
老太太怒喝一声:“给我消停些吧!”安氏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应了声:“是……”再不敢开口了。
春瑛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有些迟疑。二老太太却道:“你放心,有我呢,敞哥儿还没大胆到无视她祖母和我的地步。”春瑛悄悄瞥了玛瑙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惧色,便安下心来:“是,奴婢遵命。”
老太太又虚弱地命琥珀将戒尺拿来,让玛瑙带上,春瑛盯了那旧木尺一眼,才跟玛瑙相携退出门去,往映月堂方向走。
路上,春瑛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几个婆子媳妇,小声问玛瑙:“姐姐,我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该怎么说呀?”
玛瑙微微一笑:“不怕的,你只管说些大道理就行,只是用词委婉些。齐十二少爷犯的错不少了,小时候琉璃姊姊没少代老太太去训他,他欺负了四少爷,二老太太也曾派人去教训过。我们是替两位老太太说话,他们做晚辈的,只是乖乖听训的份儿。”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怀里抱着长条布包,“这个戒尺代表老太太,若是他们无礼,我还能打他们呢,当然,只是轻轻碰一下,不敢真打。”
春瑛大概明白了,心里安定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她现在很得二老太太的宠,又是奉命行事,待会儿只要跟着玛瑙行动就行了,才不用怕二少爷那个变态!
她的淡定心情,才进映月堂,就被打掉了。映月堂内乱成一团,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互相扔着东西大声对骂着,丫头婆子们争相走避,整个院子鬼哭神嚎的,连玛瑙见了,都把原本的镇定功夫丢到一边:“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忽然东厢房里传来一阵尖叫,接着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哭喊:“崔姑娘上吊了!”
整个院子静了一静。
春瑛首先反应过来,往东厢房奔去,边跑边喊:“哭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去回老太太和太太!”那小丫头惊慌失措,懂得在那里哭,还好跟着春瑛与玛瑙来的婆子有醒事的,立刻就调头去回报了,玛瑙又叫了几个婆子媳妇跟在春瑛后面帮忙。
春瑛一进东厢房,便看到北边房梁上吊着个人,看衣裳俨然就是方才路上见过的崔曼如。她伤身上的衣裳前襟脏了一大片,晃悠悠地选在梁下的布带上,由在微微挣扎着,双手紧拽喉间的布带,两只眼珠子突得老大,吐着鲜红的舌头,整个脸发青发紫。悬空的脚下,是依只歪倒的圆凳。
春瑛二话不说,跑上前抱住她的腿往上举,又有几个婆子上前来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布带解了,把人抱下来,放到床上,但崔曼如的脸色仍旧带着紫。
春瑛过去在学校读书时,是进修过急救知识的,但隔了这么多年,也记不大清了,只根据记忆将虽曼如的枕头挪开,让她躺平了,托起她的头让她张嘴,又松开她的腰带、衣领,让她呼吸顺畅些。见她似乎还喘不过气来,春瑛拍着脑门,使劲儿回想以前急救课上的内容,上吊的人要怎么急救来着?她灵光一闪,坐到床脚,双手向上推挤着对方的上腹部,推了好几下,终於听到一声急促的吸气生,一个婆子叫道:“好了好了,她顺过气来了!”崔曼如的脸色终於慢慢好转。
人终於救回来了,春瑛抹了一把汗,见屋里挤了一大堆人,便道:“妈妈嫂子们别都挤在屋里,先去向老太太、二老太太她们报信,大夫那里,也得有人去催催。府里若有知道医理的人,快先请了来瞧瞧。再者,二少爷二少奶奶那边只怕还在等信儿呢,哪一位去告诉一声吧?如今天热,这屋子小,各位都聚在这里,想必也闷得慌,还请各位妈妈嫂子各领了差事去。”
於是跟过来的婆子媳妇们有的去催大夫,有的去向老太太报告事情后续发展,有人去告诉二少爷夫妻,只剩了两个婆子帮着春瑛,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其中一人还伸手去掐崔曼如的人中。
崔曼如起初目光呆滞,明明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了,她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春瑛凑近瞧了瞧,随手点了一支蜡烛过来,见她眼珠子动了动,显然有反应,便没好气地道:“若是清醒了,就吱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寻死觅活了!”
崔曼如眼珠子一轮,盯上了春瑛,眼圈渐渐红了,从喉咙深处响起一句呜咽,接着便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脖子受了伤,她声音有些沙哑,还边哭边咳个不停,眼泪鼻涕口水都混在一起了,呛得更厉害,又伸手过来抓春瑛的裙摆。
春瑛慌忙一躲,她抓了个空,愣了愣,便抓住上的床铺,哭得更大声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什么。
春瑛被崔曼如哭得心烦,回身去她上吊的房梁,再捡起那根布带,发现是条罗制的汗巾。府里的丫头夏天时爱将这种汗巾系在腰间,既兼了手巾功能,又轻薄凉快。只是这种织物不大牢靠,不耐拉扯的,只要开了一个小口,一使力,就能从中撕开两半。春瑛当年在石掌柜那里见过这种织物,知道将它卷成条状,能增加强度,此刻见那汗巾边缘处破了一处口子,只是不巧卷成了条,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拿着汗巾回到床前,冷冷地问道:“崔姑娘,你拿这种汗巾子上吊,不会是故意装个样子的吧?你又在算计谁?”或许这回的目标不再是丫头小妾之类的小角色了,难道是二少奶奶?
崔曼如哭声顿停,猛地抬头看她,正对上那条汗巾子的破口,眼神闪烁,又转头去看旁边的婆子们,见后者面露古怪的神色,神情更慌张了,再望回春瑛,沙哑着声音哭着:“我差点儿就丢了性命!你这话也太伤人了!难不成我会拿自己的命去害人不成?!那即使我真的害了人,自己命都没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春瑛笑了笑:“这么说你是真的想死罗?可见你平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孝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让你娘享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什么的……都是在撒谎!你死了,你娘一个寡妇,还有什么指望?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呢!”
村曼如浑身一震,大哭出声:“我从来没有这个想过!实在是逼不得已……我如今没了活路了!二少爷天天没个好脸,二少奶奶见了我就打骂,这院里连个小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去求太太,太太只顾着自己哭,随口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一进门就被摔了一身滚茶,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吵架,不过略劝几句,二少爷就恼了,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若我真的沦落到那种地方,还不如死了乾净!”哭了几声,又叫娘:“女儿命苦,不能再孝敬娘了,娘只当女儿死了吧!”
若是看到别人遇到这种事,春瑛也许会心生同情,但对於慢如,兴许是因为被骗太多次了,她始终同情不起来,就算是真的,她也会当做对方装假,於是丢开手巾,没好气地道:“哭什么?二少爷随口这么说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你是家生子,要买要卖都得太太点头。你不是太太的爱将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看曼如能迅速想到装上吊的法子,就知道她其实并不怎么惊慌。再说,凭着曼如知道的秘密,春瑛才不信侯爷和太太会卖掉活的她。
春瑛想了想,学得无论曼如真的要上吊,还是在作戏算计别人,都跟自己没关系,何必掺一只脚进去?反正救回一条人命,她就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下便对两个婆子道:“妈妈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不知崔姑娘如今情形还要不要紧?若没事,我还有事要办呢。”其中一个婆子会意地笑道:“姑娘去吧,这里有我们呢,回头等大夫看过诊,我们自会去回老太太和太太。”
春瑛道了泄,便往外走,曼如一看急了,忙叫道:“春瑛,好妹子,你且慢走!”春瑛也不理她,迳自走出游廊,往正屋方向走。
院中挤着几堆丫头婆子,都在看热闹,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中夹杂着几个穿着打扮华丽些的年青女子,一脸知粉勾勒得各外妖娆,面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或是嘲讽。春瑛猜想她们大概都是二少爷的通房或小妾,心中暗叹,忽然瞥见廊角绿衣一闪,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迅速消失在人后,不由得脚下一顿,再仔细望去,早已不见人影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走进正屋内。
玛瑙坐在正位下手的椅子上,抱住那把戒尺,面上有些气恼。她上位坐者李敞,眼角带着瘀青,下巴还有一道血痕,头发凌乱,衣袍下摆处沾着墨汁与茶迹,好不狼狈。
一见春瑛进来,玛瑙忙起身问:“如何?救回来了么?”春瑛点点头:“幸好她才吊上去不久,已经喘过气来了,也能说话,就是喉咙伤着了。外头大夫还没来?”
“出了这样的事,总得请老太太和太太发话才行,不然找了那不知根底的大夫来,还不知道外头会怎么乱传呢!”玛瑙回头看李敞,“二少爷也太鲁莽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把人逼到这份上?!真要闹出了人命,您也讨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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