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们把尸身送到,有人认了尸身,又不是人杀的,没什么好审问的,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可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日围观的街坊很多,多半都是来看热闹的,即便有人感叹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是天大的劫难,可毕竟不是自家的事,多管闲事反而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没带着别样的心思,就连生个女孩都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家,怎么可能白养一个别人家的女孩?非亲非故的,为了什么?
第二日,便有稍微富贵些人家的公子找上门来。
她坐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外面来往的人,忽然眼前罩了个影子。
那公子哥笑嘻嘻道:“听闻姑娘家里痛失双亲,留着也没个照应,可怜得紧,倒不如跟我走,本公子......”
“我不认得你。”
她这么回道。打断了这公子的话。
他却没听到似的,继续道:“不认得又不是什么大事,相处几日不就认得了?别这么瞧着我,你瞧瞧你这小身板,瘦得骨头都显出来了,长得也只算是清秀,就你这模样,一般人家卖出去都是卖不了多少银子的。本公子好心好意来这里给你个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家里的陈家酒坊是延续了数百年的老酒坊,她自幼就在这里养着,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天南海北,各形各色的人都见过一些。自然比一般孩子懂得多。
她知晓是有些公子喜欢小姑娘的,尤其是还没及笄的姑娘家,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们就喜欢孩童,对长大的姑娘家就没那份奇怪的喜爱。
她现在正处在这个年纪,还没及笄,但也不算太小,多少知道些事情。
那公子的眼底满是势在必得的自信,眼里的光看得她有些不舒服,看她这么久也没应一声,那公子便来了脾气:“本公子给你脸面,好声好气在这里跟你商量,怎么还来劲了?这陈家酒坊是时间长了,也算是个很能得利的铺子,但是在你一个小姑娘手里有什么用处?”
她仍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眼里的厌恶已经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或者说,这么小的孩子,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掩饰。哭也好,笑也好,生气也好,那都是原本想的什么,就怎么表达。
说话没人应,他便开始上手,直接把她按在了墙上,那张尚还算能看的脸越凑越近,竟是要在门边轻薄她。
对门徐家酒坊的夫人是个貌美的妇人,脾气很大,且爱打抱不平,昨日凑热闹的人很多,官差都走了,还在那里围着一个没及笄的姑娘家看热闹,徐家夫人便瞪着眼睛嚷嚷道:“都瞧什么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不瞧瞧这陈家娇娇才多大年纪,你们都多大年纪?瞧瞧瞧,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心陈家夫妻俩做鬼也要让你们不得安眠!”
这话说得很是尖锐,全然不顾作为妇人家的矜持,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性子,这徐家酒坊的漂亮夫人向来都是如此,若不是这么一个娘亲,怎么会有徐家小公子那般傲气猖狂的儿子?
今日见到这公子光天化日轻薄小女孩,徐家酒坊的夫人在对面就瞧见了,细细的眉皱起,直接就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呢,这谁家的公子哥,正经姑娘不去招惹,跑来折腾一个半大的孩子,脸面呢?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这么一出声,没关注这边的人也纷纷瞧了过来。
那公子是一个县令家的儿子,平日里正经姑娘看多了,花楼的姑娘也看多了,渐渐就没了兴致,近日里忽觉年纪小一些的似乎也别有韵味,便开始寻这些小姑娘。
昨日在家中听闻陈家酒坊的一对夫妻没了,他便想起上次来陈家酒坊买酒时,坐在一边的陈娇,年纪小,瞧着又乖,一张小脸虽然不算很漂亮,但胜在清秀耐看,比起一般的姑娘还是要好些。最重要的是,一个姑娘家,还是这么小的姑娘家,没了爹娘,便等同于没了水的鱼儿,还不是急等着上岸,任人宰割?
这便起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感觉到看来的人多了,还被一个妇人骂了一顿,他脸都憋红了,反驳道:“她一个姑娘家没了爹娘,不就是没法过了?我来拉她一把,帮她过过日子,怎么,这也有错?”
话说得很漂亮,说得像是自己真的是好心帮忙一样,但小市井的百姓也不是傻子,个个都是泥坑里滚大的,什么肮脏事没见过,这种说辞偏偏不懂事的孩子还行,骗这些人就有些不够看了。
一边便开始有人评价起来。
“你这说得谁信啊,都没来过这片几次,脸都不是熟脸,怎么就想起来来帮陈家姑娘了?”
“陈家姑娘才这么大就下得去手,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徐家的夫人也道:“赶紧给我走人,再不济人姑娘家也是陈家娇养着长大的,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哪里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过来欺负的?”
她拿着手里的扇子就开始赶人。
扇子不是什么利器,打在身上也不疼,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对一个妇道人家动手,那扇子拍过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公子顿时没了底气,灰溜溜地跑了。
他人一走,围观着的人也就散开来,徐家酒坊的夫人看着面前小姑娘呆呆的样子,仍不住可怜道:“娇娇,原本陈家和徐家是有些隔阂,但那都是大人的事了,现在你爹娘没了,宵儿也没了踪影,家里就剩你一个姑娘家,这些隔阂也就没了。要是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能帮的话,还是会帮一把的。”
她还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妇人。
她今日穿的衣裳上,有自己绣的白色莲花,那是她娘亲最喜欢绣的图案,娘亲的每一件衣裳上,都有这样的莲花纹。
见她失了魂似的,说什么都像是听不见,徐家酒坊的夫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到了夜里,她蹲在酒坊的门后,像是那日下着大雨还打着雷,她在酒坊内等着爹娘和宵儿一起回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晃了晃神,但想起爹娘的尸身还未下葬,就在后面的院子里蒙着布躺着,也便回过神来,这不是那一夜了,外面的人也不可能是爹娘。
她颤抖着身子,有些害怕。
外面那人道:“有人没?有人没?”
是白日里那公子的声音。
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一个妇道人家欺负到灰溜溜逃回家里,实在是脸上无光,自己也忍不了这口气,于是便打起了趁着没人的时候来寻回脸面的主意。
只要人到手了,即便是白日里受了那样多的气,也权当没发生过就是了。
他这么想着,又踹了踹门,隔壁的狗听到声音,都开始叫。
她把脸埋在膝盖间,缩紧了身子,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是个瞎子,那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也自然不需要伤心,不需要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