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收了脸上的笑意。
容礿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听话的家伙,阵法在前,如此明显的意图,还装作不知,怕是根本就不愿跑这一趟。
容礿继续道:“鬼姬大人?”
鬼姬这才应下,白皙的指尖对着面前的阵法,道:“我今日唤你前来,与救治无关。且看这阵法,汇聚了整个禹州城的灵力,坚如磐石,几乎寻不出空子。容礿,你可知此阵如何破解?”
容礿知晓今日是逃不开,方才也只不过是出了口气罢了。
她抿唇,上前几步,跪坐在阵法边缘,抬手触碰着。
灵力充沛,但暗藏在内,被阵法完全包裹,即便是鬼姬也难以吞噬掉这些支撑阵法的灵力,阻挠不了阵法的运作,进不去,自然就达不成此行的目的。
难怪鬼姬居然会请她前来,原来是前面多了块绊脚石。
容礿沉吟片刻,道:“鬼姬大人,此阵的灵力,的确来自整座禹州城。乃是当初神界瑶姬所用,沟通万物,有如此庞大的灵力支撑,阵法自然坚如磐石。”
“瑶姬已经没了,神族的阵法需要的应该还有神族的一些东西,容礿,你莫非是想说,这禹州城内,还有神族的血脉?”
鬼姬道,“若真是如此,何至于连‘魇’都无法控制。”
她不相信。
容礿轻笑道:“鬼姬大人既然不相信容礿,那便没有请容礿前来的道理。魇是魔界的东西,魔界一样消失在了世间,可魇还在。这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鬼姬大人说这些话,难道真的如此确信,神族就这样彻底没了?”
容礿作为医者,始终相信的,就是只要没有亲眼看到魂飞魄散,就有生还的可能。
生命脆弱,但是在很多时候,也同样坚不可摧。
神界和魔界消失得突然,之前多少次神魔之战,死伤也不是没有,可不至于两界一同消失在世间彻底没了消息。千年前那次,不过是无数次神魔大战的再一次重复罢了,容礿不知情况为何,但就这样让她坚信神魔二界再无翻身可能,她做不到。
“你的想法倒是新奇。”鬼姬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神也好,仙也罢,这阵法如何都是无用,可有破解之法?”
容礿回道:“阵法既出,便必定有破解之法。然而不同的布阵者会在阵法上留下不同的印记,在破阵时所用的手段也不可全盘照搬最初的模样。阵法乃是神界瑶姬所用,与我鬼界阵法惯用的手段相差甚远,破解恐怕还需些时日。”
“那便开始罢。”鬼姬对容礿的耐心,正取决于她的用处,“我便在此候着,等你破解之时。”
容礿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是,鬼姬大人。”
医者在这世间,始终只是无用的工具罢了。无论是鬼界之主鬼姬,亦或是其他的强者,他们不需要医者的救助,因为为之卖命,为之换来成功的,往往有许多。
命,在他们眼里,只是最廉价不过的牺牲品,救治没有意义,因为死去之后,永远有下一个。
譬如,当初魁死后,六界几乎都认为鬼姬不会再有得力的鬼将,这简直是断了自己的臂膀,得不偿失。
可是还有悔,他接替了魁的位置,一直到了今日。
魁的死,似乎从未发生过。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初有一个一样英勇的鬼将,他唤作魁,他死在了自己所忠的鬼姬手中,死得不明不白,死在了魔界,被魔界的魔当做玩物一般凌辱,而因为自己所忠的鬼姬大人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而毫无还手之力。
那种侮辱,容礿只是想起,都觉得心尖发颤。
——
容礿原本只是一个无名的医者,在鬼界没什么名声,也没有多少威望。
她四处寻找珍贵的药草,试着调配出更好的方子,去拯救更多的鬼界子民。
尤其是战场上的幸存者,他们往往伤势很重,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便很容易死在战场,没有生还的可能。
发觉这一点后,容礿便开始寻着机会,去寻找还有机会活下来的伤者。
那是很危险的,但是她很少有害怕的时候。
如果连医者都在害怕因为救助伤者而死去,那么那些伤者便再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她不能因为担忧未知的危险而因此退缩。
然而战场上很少有能救活的伤者,多半都已经只剩一口气,在下一秒就会消失。
容礿在交战的地方四处寻找时,看到了太多的死亡。
胸口被贯穿而死,利刃从头顶额间穿过,灵力侵蚀了皮肤,连内脏都到处都是,地上全是鬼界子民的血,染红了大片泥土,软甲融化成水,和血液混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一般的兵士,修为都不算多么高深,披上软甲或许只是欺骗自己的方式,在高深的修为面前,软甲就像纸一样脆弱,只需要轻轻点上一下,立刻便会破碎成碎片。渴望软甲可以保护自己的,多半已经死在了软甲后。
然而鬼姬大人却道,那软甲乃是何等精妙的材质所造,即便是再高深的修为,也敌不过这软甲护着心脉,我鬼界将士将更加骁勇,定会凯旋而归。
后来,她救了一个最特别的伤者。
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踏入战场的目的,男子的眼中,闪烁的着是最初的光亮。
她说,今后,你便叫悔,你已经死去了一次,忘却前尘,只要不再回到战场,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为了战争死去的灵魂,是没有未来的。
她当时太天真,竟是以为,他可以获得新的生命。
那时的鬼界,鬼姬诸位鬼将,没有真正能得到她信任的,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鬼姬都会安插眼目在其中,好知晓他们的动向。
所谓眼目,不是生灵,而是一种术法。
一双睁大的眼睛,烙印在一个物件上,要那出征的鬼将带在身边,说什么做什么,都在鬼姬的掌握之中,术法乃是鬼姬的秘术,没有破解之法,鬼将便是因此,难以有反叛的行为。
但这还不够,鬼姬要的,是全身心服从自己的鬼将,并且,他还要足够强大。
再后来,她终于遇见了容礿。当时的容礿,还只是个简单的医者。
容礿在山间摘寻药草,为了把悔断掉的双腿治好。
鬼姬道:“你身上,有我要的味道。”
她要的不是容礿,而是容礿正在治疗的悔。
悔,他已经不再记得从前了,神识像是一张白纸,随意涂抹,便可以变成鬼姬想要的色彩。
这是她找人界巫族算出的,她要的鬼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