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声低沉沙哑,沉痛又感动,整整一天,那些安抚的话语听得他的耳朵都起了茧,小东西却极少说这种话,而是用一些细小的行动,以及一个眼神来抚慰的痛,比起那些空洞的话来,她这样更令他受用和感动。
“皮蛋瘦肉粥,降火的,里面还掺了些青菜末,应该很不错,你尝一口试试。”汪小雨满脸热切,边说边挑了一勺,送到邺柏寒的唇边。刚才出去,本是打算买些点心的,结果没想到出宾馆不久,就看到有家徐记粥铺,于是,她就改变了主意。
他本来就没有口味,那些甜点心,就像晚餐时那些大油晕的饭菜,只怕无法引起他的食欲。现在,何不给他来碗既清淡、又降火的开味粥呢?
看着她热切的眼神,邺柏寒有些不忍拂她的心意,伸出手,将碗和勺子接了过来,可是,他心口堵得实在厉害,放在唇边试了一下,叹了口气,便又把碗放回了床头柜上。
见他这样,汪小雨的眼泪禁不住涌出来了。等他转过身,她透着担忧和心疼,噙着泪,朝他不满地嚷嚷了一句:“老公,你这个样子,我……呜呜……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唉!邺柏寒再次叹息一声,手臂一揽,轻轻的将她拥进了怀里,吮了吮她的发,他带着少许感动的颤音,在她头顶上说:“老婆,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可我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知道我担心,那你就吃一点呀,呜呜……你这个样子,如果被妈妈看见,肯定……肯定也会很心疼,也会不高兴,呜呜……”汪小雨说着,有些不受控制的,在他怀里嘤嘤地低声饮泣。
她真的不想哭,不想给他添乱,可是,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真的让她好担心,好心疼,也焦急。明天还有好多事,都等着他去处理,但他只喝水不吃饭,怎么扛得住呀?
“我知道你心里痛,心里难过,咱们这几个人,谁的心里又好受?你看郑刚,他爸爸妈妈都……他的心里应该比你更痛、更难受,可他却不像你,好歹他晚上还吃了一点,而你却……呜呜……”劝到伤心处,汪小雨止不住又呜咽起来。
“可我……”邺柏寒满脸痛苦,两条俊眉都拧到一块儿去了。令他痛心的,不仅仅是他的母亲,还有其他五条无故的性命啊!他痛心,他也自责,因为他当年的误入歧途,还因为他现在的疏忽大意,连累他的至亲们惨遭了布森这个魔鬼的毒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呀,这疼痛、这自责,像块坚硬的巨石一般,堵在胸口,使他无法消化。
“老公,吃一点好不好?那怕吃一点点?”汪小雨抬脸,泪光闪灼哀求了一句。
邺柏寒闭上眼睛,无声点点头。怀中小女人的样子,令他既感动,也无奈。
“好,我拿给你。”她哭音里透着欣喜,转过身端起碗,递给了他。
邺柏寒食不知味,在汪小雨的督促下,勉勉强强把把那碗粥吃了下去。虽说是勉强吞咽下去的,但吃下去了之后,五脏六腑的感觉,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觉得,前肚皮贴着后肚皮的那种烧灼感,已经减轻,吊在半空的心,似乎也回了位。心一归位,呼吸畅了许多,胸口,也就不再那么堵了。
唉!又一次的叹息一声,但这一次的叹息,没有痛苦,没有无奈,有的是对他小妻子的喜爱。他默默无语,手掌在她头上揉了揉,随即,转身去了浴室。
上床之后,身心俱疲的小夫妻二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俩人静静地躺着,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睁着双眸,静静地躺着。
许久、许久。
邺柏寒突然出声,嘶哑的嗓音发出一句孩子股的问话:“小雨,你说,妈妈是不是在天上看着咱俩?”
听到这话,汪小雨想哭,侧过身子,朝他怀里依偎了过去,之后小小的脑袋,在他胸口使劲点了点:“嗯!!”
“所以,咱俩一定要幸福,好让妈妈在天上放心。”邺柏寒说着,手臂一收,用力地将窝在他怀里的娇柔身子,紧箍在他的胸口。妈妈,谢谢,谢谢您老人家,为儿子找了这么好的一个老婆!
“老公……”汪小雨大受感动,唤了一声,不争气的嘤嘤声就情不自禁从喉间溢了出来。她哭着道歉说:“老公,对不起,都怪我的表姐,她……呜呜……她真是太可恶了……”
邺柏寒吮了下她的脑门,轻声说:“老公以前对你说过,她是她,你是你,这贱女人只是你的表姐而已,你用不着替她道歉。”
“可这么多条人命,我心里……我心里难受。”汪小雨对表姐的行为,很不理解,也很痛恨,嘴里喃喃的,发出难以理解的质问,“她怎么狠得下心,将那两个恶魔带到蒲林镇来呢?”
“她怎么狠不下心?你小时候,不是亲眼见过她谋杀妈妈?”
“对不起,她……她真是丧心病狂!”
“她就是躲在天边,我也要把她找出来!”邺柏寒恨恨不能说谎。不管这贱女人逃到哪里,他将不惜任何代价,哪怕寻遍全中国全世界,也要把她找出来!
表姐,你这么做,怎么对起得你的女儿宁宁?她幼小纯净的心灵,能够承受住妈妈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吗?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这么小,这么娇嫩,她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这种痛击与伤害?你让她今后的路,怎么走呀?
想到宁宁,汪小雨的胸口像有无数把尖刀在捅,在刺。从此之后,宁宁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世间唯一的哥哥,也因为她妈妈泯灭人性的残暴行为,不可能再相认了。就在前天,她还在他面前为宁宁力争,可如今发生了这桩惨绝人寰的事情,她再也不可能为宁宁力争、游说了,不然,就太对不起柏寒,太不顾及他的感受了。
那一晚,汪小雨窝在邺柏寒怀里,想着妈妈对她的好,想着贵叔贵婶,想着仅见过一面的肖月英老俩口,还想着死太监此刻的痛,以及妍丽的残暴和宁宁的可怜,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问题,令她几乎一宿没有入睡。
同样,那一晚也是邺柏寒的无眠之夜,有好几次,他话到嘴边,想问一问小雨妈妈在蒲林镇的事,是不是她无心之下,告诉了妍丽那个贱,但最终,他没有问。既然不在意,也不怪罪,何必再问呢?再说,就算是她说的,那也不是她的错。
那一晚无眠,邺柏寒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去抓布森和妍丽他们,布森俩人及妍丽,他就是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
次日,天刚一放亮,大家不约而同都早早地起来了,因为今天,公安局将把死者的遗体移交给家属。
等遗体移交之后,便开始搭设灵堂,肖月英老俩口一间,唐秀雅和贵叔贵婶一间,两间灵堂相邻,一片凄惨,而那位年轻司机的遗体,则被他的父母运回柳城去了。
吴欣怡对亡者拜祀了一番,便带上余倩倩回了柳城市。昨天邺柏寒和宋开阳,本来都不赞成余倩倩留下,一来,余倩倩坚持要留下来陪汪小雨,二来,他们的确抽不出人手来送余倩倩,今天刚好,吴欣怡回去,就把她捎上了。
吴欣怡离开不久,从柳城过来的人员,便大批大批的赶了过来。这些人中,有邺氏的高层管理人员,有与邺氏往来的客户,有商界、政界的朋友等等,而让汪小雨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全家,除嫂子白玫在家带孩子没有来,连平时淡漠,不爱搭理这些事的姐姐诗诗,全部出动赶来拜祀、哀悼亡者。
娘家人的到来,令汪小雨有些担心,毕竟,他们家跟表姐是这种亲戚关系,她怕引起邺柏寒的愤怒。
但接下来,汪小雨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邺柏寒对她娘家的人很客气,还非常难得的,跟她爸爸讲了好一会儿的话。看到这些,汪小雨紧揪的心才放松下来,同时,也很感动。她深知,邺柏寒对她娘家的人很反感,用他的话说,她家没有一个好人,全是贪婪的家伙,如今他这么热情,肯定是看在她的份上,压住性子,在接纳他们。
而汪诗诗,在拜祀一番之后,她那双桃花媚眼,便在宾客中到处搜寻。邺柏寒的母亲出了这等大事,前来拜祀哀悼的宾客,不是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商界的一些巨头们,她跟吴欣豪是不可能了,所以,她要重新物色目标,她马上就满二十四岁,等再过两年,就成剩女了,无论如何,她必须在这两年里,钓一个金龟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汪小雨挤了一点时间,把母亲刘敏珍拉到一边,悄悄打听起表姐和宁宁的事来:“妈,表姐是不是逃跑了?宁宁呢?宁宁现在在哪儿?”
“问这死妮子干什么?这死妮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种残暴的事情,她也做得出来?!”一提起妍丽,刘敏珍就气急败坏骂了起来。骂了几句,最后,她愤愤地说:“如果我知道她藏在哪儿,我肯定跟要警察报告,这没有人性的东西,活着也是害人,让她早死早脱生。”
汪小雨知道她妈妈很气,有了这种亲戚,谁都会觉得耻辱。但是,她担心的不是表姐,就像妈妈所说,表姐死有余辜,她担心的,是宁宁!
等妈妈烦躁的心情平息了一些,汪小雨才再一次地询问宁宁的情况:“妈,那宁宁人呢,她现在在哪儿?是在我们家里吗?”
“她不在我们家,还能够上哪儿去?”刘敏珍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妍丽的爸爸,在妍丽几岁的时候,因车祸去世了,为了幼小的妍丽,她姐姐(妍丽的妈)一直没有改嫁,一把屎一把尿,把这死妮子拉扯大了。前几年,妍丽的妈妈因高血压突发,倒地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
如今,这死妮子一个亲人都没有,除了把宁宁托付给她们汪家照看,还能够交给谁呀?还算好,这妮子有点良心,逃跑之前,给了她十万元,不然,她就亏大了。
“哎呀妈,您快说呀,宁宁怎么样了?她知道她妈妈杀人的事了吗?”
“杀了这么多的人,宁宁哪能不知道?昨天晚上,警察到我们家来调查情况,宁宁在场,可怜的孩子,说什么都不肯相信她妈妈杀了人,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说到这儿,刘敏珍的眼睛红了,满脸的心疼。唉,这孩子,想一想也挺可怜的。
刘敏珍的话,汪小雨听在耳里,心头像万把尖刀在捅的那感觉又来了。可怜的宁宁,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种妈妈,真是她的不幸。
“妈,您对她好点吧,宁宁她……她太可怜了……”汪小雨由宁宁,想到了自己的身上。从小,她是在挨打中长大的,那时候的她,总以为是自己调皮,总以为是自己的成绩,没有姐姐的好,因为,不管多么漂亮的衣服,只要她穿上身,不出半个小时,就变得脏兮兮的了;而她的成绩,每次考试,分数总是赶不上姐姐。记得母亲拿着她的试卷,和姐姐的试卷一比,之后,扬手就抽她。直到得知了身世,她才真正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
“你这丫头,以为妈妈会打她呀?”刘敏珍含笑,白了女儿一眼。宁宁和当初的小雨,情况不一样,小雨当初是当作女儿在抚养,自然会挨她的打。而宁宁,是寄养,是暂时托管一下,说直白点,就好像是客人,她怎么可能出手打小家伙呢?
“呵呵。”汪小雨冲妈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知道她刚才的话,有些过份。她这么对妈妈说,不明摆着是在指责妈妈,当年爱打她的吗?
刘敏珍最爱的就是钱,谁给她钱,她就喜欢谁,就觉得谁好。现在他们家的工厂能够起来,那些投入全部是汪小雨给的,汪小雨说的话,她自然要顾忌三分,再说刘敏珍这个人并不太坏,只是贪财、世俗了一些而已。
远远的,刘敏珍就瞧见邺柏寒跟儿子、老公聊得正投机,她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现在他们一家子,总算被这个女婿接受了。只是,宁宁寄养在他们家的事,要是被他知道了,恐怕会大发雷霆。
想到这儿,刘敏珍便叮嘱女儿说:“小雨,宁宁在我们家的事,你不要跟柏寒讲了,免得他知道了心里不痛快。”
“嗯,这个我知道,我不会跟他提起宁宁。”
“另外,等你回了柳城,你找个机会回家一趟,宁宁昨天哭了一晚上,老吵着说要见你,你回去安慰安慰她吧,她就爱听你的话,唉,我有些担心,怕这孩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汪小雨面显担忧,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刘敏珍一家,一直呆到了晚上,晚餐之后,才起程往柳城市赶。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都这样,大批大批的客人,来来去去的,络绎不绝。虽然有公司派来的人手在帮忙,但汪小雨是邺柏寒的妻子,是邺家的女主人,有很多琐事需要她处理,需要她定夺,毕竟她只有十九岁,有些事可以凭心、凭感觉去处理决定,有些事情,她却拿不准了,碰上拿不准的她就去请教陈助理,然后再作决定。
等到了晚上,汪小雨则陪在邺柏寒身边,俩人相依相偎着,跪坐在灵堂前,守着他们的母亲,直到天明。
三天后,唐秀雅以及其他被害的五个人,被风风光光送下了葬。将老人送下葬之后,小俩口和郑刚在蒲林镇呆了一晚,等把所有的后事都处理好了,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才赶回到了柳城市。
回到柳城,小俩口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在,他们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繁忙的学习和工作,令丧母的痛苦减轻了许多。
回到柳城的第三天,刚好是星期六,宋开阳便驶车来到镜湖湖畔的邺宅,向他的哥们辞行,顺便把进展情况跟他说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