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后便再无交谈,小崽子颠颠提着午膳回来时,瞧见着俩人神情一个赛一个地凝重,试探着小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吵架了不成?
拾砚此刻心绪乱飞,便再也坐不住了似的起身就走,贺元棠唇角勉强牵了牵,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道:“没事儿,不必管他。”
足一个下午,海棠书院里的学生们都看出夫子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却都乖巧地自顾温习着功课,不再打搅他。
贺元棠自打午时起,脑海中便一直浮现着同她最后一面时的情景。
-
六年前九月十七,太子二十一岁生辰,圣上积劳成疾,大病一场,太子辅佐朝政。
以当时的风向来看,圣上十有八九想提前传位于太子,众人心下明了,平静地朝堂之下,余下几波势力,各自乱了阵脚。
六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手下以太傅为首的一众文官同丞相一党互相钳制着,彼时朝堂上这两派分庭抗礼,贺元琅一众武官则是韬光养晦,任他们两虎相争不掺和。
丞相一脉被太子党压制得死死的,远没有现在这般只手遮天,一家独大。
当太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夹着尾巴做人了,那要是太子成了皇上,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是以太子上位,最急的是端王。端王之外,其次便是肃王。
太子主张仁政,与肃王政见相悖。后者尚在年幼时,便已看出其野心勃勃。其外祖兵部尚书,大舅父定国将军孔炎,小舅父镇南将军孔煜,一个镇守西北,一个镇守东南,老尚书坐镇中央,整个南梁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他们孔家手里。近些年太子手下党羽自也有武将,却碍于上面一直有这三位压着,碰不着兵权。
若是太子一旦上位,分割兵权也就罢了,还恐会主张以怀柔政策取代以战止战,若是当真如此,兵马无用武之地,只消几年,武将地位岌岌可危。肃王则是主张南征北战,以武力压制。
近些年南北好容易握手言和,明面上休养生息,暗地里各自想吞并对方的心思却从未熄灭过,以肃王之野心怕是一直想带兵攻打北齐,拓展南梁版图,实现南北一统。
想法是好,可没考虑到南梁如今亦是被战火侵扰得民不聊生,北有北齐,南有安南,两国虎视眈眈地盯着南梁这块肥肉,若是此时生事,另一个定会鬃狗一般趁机反扑上来,届时是联合起来,梁国便就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况且,战火纷争多年,南梁如今国库羸弱,也无力再支持大规模战争。
太子为了按下这些武将的心思,在位期间想尽办法削弱他们。
尚还是太子就将他们给压制得死死的,若是当真上位,哪儿还有他们的活路可言。
抱着这样的想法,素来不对付的这二位达成了共识,太子不能上位。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太子死。
生辰当日,贺元棠邀请了端王肃王淮王禛王以及伴读五人在东宫备了个简单的家宴,聊以庆生,当日上午,除禛王以外的几人皆是早早到场,贺元棠同他们寒暄一阵,便就自起离身前去找人。
贺元棠一走,余下几位心思各异,花厅里,贺元彰与贺元琅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神里看出事儿已备好的消息,心下了然,视线各自撤去。
贺元栩无心去理会他们之间的弯弯绕,满脑子都在想着瑛娘今日,何时会到场。
自那日劫亲之后,他二人便再无联系,即便是贺元栩买通了东宫的侍人给她送信,萧瑛儿也是再没有回过。
贺元栩都快疯了。
哪怕是知道木已成舟,她现在已是自己的皇嫂,可他还是不能接受现实一般,疯狂地想再见她一面。
寻常几年都见不着一面的人突然频频出现在宫宴上,只为了远远地看上那人一眼,这副反常地模样,自是引得他人注意。
比如,贺元彰。
“早闻四弟终日游山玩水,为兄倒是羡慕得紧,近来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看惯了城外的风景,近来又开始想家了?”贺元彰呷了口茶揶揄道。
“劳皇兄挂念,臣弟去哪儿,乃是臣弟的自由。”贺元栩冷冷道。
贺元彰啧了一声,半眯着眼望向他又道:“自由?自是你的自由,只是你这未免也太自由了些……这三天两头往这宫宴上赶,知道的是你孝顺,没事儿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道的还当是四弟见大哥成亲了眼热,也想求皇后娘娘给你安排一桩婚事呢!”
说着便又欠欠地眨了眨眼:“为兄不才,手下倒有那么几个姑娘,今晚上给你送过去,也好给你解解馋。”
在场本就无人交谈,话语声突兀地响起,众人的视线自都齐整整往贺元栩身上转。
便见淮王气得面沉如水,扬声道:“臣弟的事,不劳皇兄费心!”
说完一拍桌子,起身往花园里走去。
贺元彰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幽幽地道:“瞧这老四几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
在场还剩个贺元琅和范乘风,自是无人接他的话。贺元彰自讨了个没趣,摊摊手也就作罢了。
贺元栩面带怒意,一转身便就恢复如常。本就想寻个借口离开,正好这瞌睡了贺元彰送枕头。
穿廊而过,贺元栩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太子的寝宫,他原本只想趁机再看上瑛娘一眼,岂料刚走到屋外便见到一个宫女正蹑手蹑脚地往屋里搬东西。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黑色的麻袋,袋子里隐约可看出是个人形。
贺元栩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心脏立时慢了半拍。
难道是有人要害瑛儿?
登时再顾不上其他直接推门而入,上前一把扼住那宫女的喉管压低声音道:“太子妃在哪儿?”
被擒住的萧瑛儿眼泪都险些被勒出来,艰难地往后给了他一拐子,贺元栩立时将她的手臂也给攥住,将人一翻,彻底傻眼。
萧瑛儿见他还愣在原地未松手,气得重重一脚就往他身上踹。
贺元栩这才回神,讪讪地将手松了开。
萧瑛儿见时辰不早了,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继续往地上拖拽那具尸体。
贺元栩见状立时过去帮忙,却又难掩好奇地掀开那个麻袋,手下又是一僵。
他指着那张和萧瑛儿一模一样的脸,满脸写着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瑛儿不答反问厉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贺元栩有些难过地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我想你。”
萧瑛儿一时也顾不上这个大愣子,指挥着他把尸体往床底下塞,自己喘着粗气便又去检查窗外的火油,拿蜡封好了,掩住了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