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爱饮工夫茶,有客来访、好友相见,总不免沏上好茶招待。
茶具精致,叶问小心的摆弄着,几人都围着石桌坐定,张永成已经领着小叶准回到房间里。今夜明月高悬,有清风拂面,不冷不热,正是观月叙话的好时候。
几人虽非深交好友,但彼此多少也还是曾经打过照面,倒没有多少的尴尬意味。
江楚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对桌的周清泉身上,他上次来找叶问比试时,正巧碰见过他。而且,听说这人在佛山开了间棉花场,招收本地的工人,算是个民族企业家。
他却知道,这启动资金,可还是从叶问手里拿的。
这个时候的培德里叶氏,是妥妥的狗大户,坐拥培德里整条街。若是换在现世,这份家族资产,得有个上百亿吧。也难怪叶问平日里痴迷拳脚功夫,家中豪财如此,任是他此后岁月都坐吃不动,只要别太能败坏家财,几代人都不用发愁的。
不过这人生在世,总归是要找点念想,不然浑浑噩噩却又算是什么事呢?叶问对生意一道并不精通,也全无兴致,因此寄情于拳脚之术,倒也正常。
挑了挑眉,江楚笑着端起叶问沏的茶水,端起在鼻端一嗅,一口饮尽,果然是芳香溢齿颊,甘泽润喉吻,颇有一绝。
“周先生开了间棉花场?不知道近来生意如何?”
他主动发问,周清泉有些愕然,但很快便回应道:“近些日子,都在加班加点的赶工,我们提供的是原料,倒是抢手的紧。”
说这话时,他脸上挤出着笑容,显然心口不一。
内里实情,是商业机密,周清泉哪里会在外乱说。
实际上,棉花场也的确是供不应求,但这些都只是账面上的,实际其实并未有太多银钱入账。眼下正是因为坏账太多,棉花场已经有些扛不住了,他这才又来找叶问寻求支持。
那些个纺织厂子,都承接的是军工的单子,为前线军人制作军装棉服。但战争下行,国内经济也都是烂账一通,民国政府也都是打的条子,但却下的是死命令。
纺织厂主硬着头皮去赶工,而周清泉也理解他们的苦楚,更存着报国的心思,因此原料是敞开了供应,但自个儿却已经撑不住了,前些年的利润都搭了进去,就快要断了供应。
李钊不懂得这些商道经济,他只是个巡警队长,不明所以的称赞道:“周老板可是我们佛山着名的爱国商人,棉花场一开,多少人都有了口饭吃。”
武痴林也笑着附和,周清泉虽是个商人,却文质彬彬,更似个文人,听了这话,便强打着笑容,一一回应着,喝了茶。
“不过和日本人的仗一打,我这边的生意,的确是难做了起来。每日每日的,都有些北边来逃难的人,最开始倒还能帮帮忙,可这一天天的,自己都开始紧巴了起来,只能勒紧了裤腰带过活。”
“这小日本真是狗娘养的,年初的时候,听到南京都没了,真是吓死个人。不过就在半个月前,听说台儿庄那边咱们赢了一场大胜仗,可真是难得的一件好事儿了。”
他家中是开的酒楼,战争对经济的第一大影响,就在服务业方面,因此算是吃了大亏。不过好在还能继续撑着,倒也不算什么,亏一点也就亏一点儿。
武痴林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日本人以后的动向,因此这家伙喝着茶,皱眉问道:“北边儿打了胜仗,应该能拦住小日本吧。听说南京最开始被他们占了后,死了好些人,逃出来的人说满城都是尸体,真是怕人。”
“可后来又说不是...总之就是有真有假,闹不清楚。”
江楚眉头稍稍一敛,只是在心中无奈叹了句。
叶问扭过头看了看他,适时的开口,道:“江师傅去年就是从南京城里拼杀出来的,还救了好些人呢。”
几个人目光立时便投了过去,满是兴趣,江楚便简单的说了说,临末点头道:“这事儿是真的...我从南京城出来后,也很关切那边儿的情况,也有消息渠道。”
“小日本从攻占南京城那天开始,一直封城到了二月份,杀了几个月。死了大概...有三十多万吧。”
“啥?三十多万?”武痴林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李钊也愕然的张大了嘴巴,更是说不出话来。
周清泉手则有些发抖,扶了扶眼镜,眼圈通红问道:“这事儿有依据吗?三十多万...这...”
叶问本来正端起茶杯要喝,被江楚这话一惊,手都是一抖,茶水都洒了出来,却浑然没有注意,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推算出来的...”
江楚抿了抿嘴,沉重道:“日本人对这事儿还是鼓励的,有份《东京日日新闻》,你们怕是没看过,登载了两个日本军官,办了两次杀人竞赛,从句容杀到汤山,一个杀了八十九个,一个杀了七十八个;后来在紫金山又办了回,一个杀了一百零五个,一个杀了一百零六个。”
“证据的话...我手里倒是有份胶卷,可以证明日本人斑斑恶行。”
半晌的沉默,李钊这人却是一拍桌面,气愤道:“这些小日本,真是都该死。”
武痴林则心中担忧,“这要是日本人南下了来,会不会又来一场啊,那可就遭了...”
江楚适时的道:“我的判断,日本人会南下打过来的。”
他说的言之凿凿,几个人心头都像是压了层沉沉的阴云,彼此一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