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白雪皑皑,马三望着院内锤炼体魄的弟子,眼光中却带着别样的迷茫。
身旁有徒弟恭敬的伺候着,他马三一生追名逐利,而今背靠日本人,名震大江南北。但不知为何,却没了往日的轻松,往事一幕幕,总是涌上脑海,割不断挥不去。
那日他得授勋章后,怀着决然的心情前往宫家老宅。彼时阳光一如今日,宫羽田老先生坐在大厅中,有些东西老人家似乎是算好了一般,见他低头敛眉,来势汹汹走入,却也不惊讶。
一直称呼为老姜的四九城刽子手想要拦下他,却被宫羽田挥退。
老姜他便一人提刀,肩上蹲着那只形影不离的猴儿,守在门口,站在院中,凌然以对马三一行其余人等。
堂中师徒相对,宫羽田低头捧着热茶。在这天寒地冻的奉天,老先生终究是岁数大了,轻易沾染不得寒气,品着参茶,暖着身子。
马三站在堂中,身上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目光如勾,流转停留在宫羽田身上,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厉色。
“您老人家也合该睁开眼瞧一瞧,这天下大势,切勿执迷不悟,葬送了宫家数代积累,毁了形意八卦大好势头。”
宫羽田轻轻吹了一口气,手中茶盏蒸腾起气雾。
老先生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提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杯壁,微微眯着视线,苍老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徒弟。
“这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只知道趋利避害的畜生,你知道是差了什么吗?”
马三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显然有怒火从心中涌上来,却被生生忍着,没有回答。
“人和畜生,就差了一个义字。”宫羽田冷眼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大义长存于心,最是国破山河危,民族在旦夕间时;我辈武人,才最是当抛洒一腔热血,尊家国大义。”
马三嗤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轻蔑之意。
马三这人我执多,凡事先念着自己。所谓大义,对他而言,却不值一毫一厘。
对于这种人,最好是同他谈利益,而不是道义。
宫羽田也不生气,而是话音一转,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马三吗?”
“知道...言必称三,手必成圈。这是武林的一句老话,意思是能人背后有能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须得让人三分。”
马三却有些阴阳怪气,显然再多的劝告他都已听不进去,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一股子戾气。“您老人家替我起这个名字,这是在提醒马三要谦虚,要本分。”
“可人生短短几十年,我马三年岁正好,拳头正壮,再不扬名,便也就晚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坦然道:“您老人家要压我十年,可马三又那里还有那么多的十年留给师傅您?”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日本人既然愿意捧着我,我为什么还要守着什么‘家国大义’?”
“这些东西,值几文几厘?”
宫羽田沉默了稍许,没有正面回应徒弟的话,转而道:“你是跟着我长大的,在风头上你也算是为我们这一门挣名气的人。”
“今天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一手绝活。”
他蓦然抬头,目光如刀,最后一遍劝慰:“老猿挂印,练过没有?”
“这活的关隘是什么,知道吗?”
“没听您老人家说过。”
“老猿挂印回首望,关隘不在挂印,而是回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我马三从势而起,择良木而栖,为什么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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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飞雪,一如往日。
“拦住她!”
“都给我上...别让她闯进来!”
前院传来喧嚣,马三从往日回忆中抽离,表情一瞬间的迷惘伤感散去,转而变得坚定与阴沉。
他端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轻轻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除了马三,其他人都给我让开!”
震雷一般的吼声传来,窗边积雪簌簌而落。
老姜不愧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刽子手,一声怒吼,杀意十足。
他转身,背对那扇门帘,双目怒睁,一手按在刀柄,犹如煞神挡路,惊得众人裹足难进。
肩上的猴儿,也受杀气惊起,龇牙咧嘴,刺耳的叫着。
这一幕何其熟悉,就如同当日马三前往宫家老宅时那般,一切仿佛都在此刻重演。
宫二面容有些憔悴,立在雪中,姣姣如梅,屹然独立:“我敬你是师兄,不闯你屋子;可你得想清楚了,这道帘子挡不了你一辈子。”
“我今天是要拿回宫家的东西...你出来!”
马三轻轻的笑了笑,隔着门帘和宫二相对,他微微低头点燃关东叶子烟,吐出一口烟圈,望着那烟雾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忽的呵呵冷笑,“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是老爷子教我的拳理,也是我做人的道理。”
“可惜,他老人家想不开。”
说到此处时,马三浮现起当日情景,表情有几分病态的激动。
此话,出自岳飞武穆遗书:“先动为师,后动为弟;能叫一思进,莫教一思退。”
马三练的是形意刚劲,其拳理也有此项,所谓:拳打三节不见形,如见形影不为能。能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忖。
以他之见,其拳理在于:须得先发制人,重在求速!
那一日,他与自己师傅宫羽田拳脚相见,老先生便是以老猿挂印相对。
马三拍了拍紫缎长袍落下的烟灰,狭长的眼眸一眯,那眼睛就如同刀子一样。
他在心中默默的接了一句:“终究,是师傅他老人家慢了!”
微微抬头,马三扬声道:“宫家的东西,至金至贵;要取...必须得是宫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