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都的使团离开之后。
那金灿洞天并没有合拢。
两位支撑洞天的大宗主,彼此对望一眼,面上的笑意顷刻消失。
禅律相争如此之久,师祖留下谶言后,两人被迫待在灵山,平日都是极力避免见面……所谓的相看两相厌,便是如此。
今日不得不碰面。
两位大宗主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抽走之后,缓缓抬起,望向同一个方向。
远方有一道璀璨金芒,速度极快,闪逝而来,整座灵山都感到了那股巨大的威压,燃烧若孔雀开屏。
“来的时候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金易面无表情,冷笑一声,“要真是十万火急,从鸣沙山到灵山,宋雀用上十天的功夫?”
禅宗的大宗主平静道:“你想要一个禅律之争的结果?大客卿不回灵山,你律宗的‘伐折罗’又在哪里?”
金易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他破例动用了律宗法器,推演了此次浴佛法会的结局……而与自己斗了多年的禅宗老家伙,恐怕还不知道,整座禅宗花费巨大心力栽培的‘禅子’,已经身死道消。
所以他破天荒的没有回怼一句,“你禅宗的禅子不也是没回来?”
金易很清楚……道宣活着,神秀死了。
他安心的等待便可。
……
……
两辆马车。
狂风呼啸。
宁奕揭开一面车帘,额前碎发被狂风吹动,他沉默的看着山色月光,还有远方的灵山光火,一片模糊朦胧,狂风不能掠入车厢,左右两个耳朵听到的,是两个世界的声音。
自己所处的整座车厢,都被圣洁的光芒所笼罩,“除盖障菩萨”的法相施展了一小部分的力量,如孔雀华盖,其内一片温暖。
怀中的丫头,还在安睡之中。
自从风来关的隐疾爆发之后,一行人前行的速度便大大加快,临近灵山,宋雀先生更是动用了菩萨法相。
宁奕喃喃自语,“灵山……天清池……”
就快到了。
宋雀所在的车厢。
宋伊人卸下了自己脖子上栓系的红绳,将背后的三顶斗笠摘了下来,自己和朱砂各一顶,在长白山出关之后,两人便一直是这个打扮……毕竟在灵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行事风格又不喜高调,素日里遮掩面容,也能少许多麻烦。
在浴佛法会结束之后,他便从“近水楼台”里取了三顶斗笠,看似普通,其实还算是不错的法器,能够阻挡一般人不怀好意的神魂试探,戴上之后,能够遮住大部分的面孔,两顶是为了自己准备,还有一顶。
被他戴到了云雀的头上。
小和尚的神情有些紧张,自从离开风来关,马车加速,他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没有询问宋雀先生关于修行方面的问题……好在相关灵山的大部分情报,云雀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戴了一顶斗笠的佛门少年,此刻双手合十,指尖颤抖,不时有汗珠从额首滑落,掠至下颌汇聚落下,打湿衣衫。
宋伊人微笑着拍了拍云雀的肩头,“紧张?”
“是……”
小和尚艰难的咽了口气。
他有些无助的望向净莲师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觉,苦笑道:“我感觉……心底在打鼓?”
“不要把灵山当圣地。
”宋伊人淡淡道:“佛门许多修行者眼中的无上妙所,其实只是多了一面厚重的围墙罢了,围住了看不见的东西,但看不见的东西……并不见得就是好的。”
云雀微微一滞,低下头来,细细咀嚼着师兄这句话的含义。
他还是无法平息呼吸。
掀开窗帘,透过菩萨法相的光芒,望向那座巍峨的城墙,夜色中朦胧的古城被镀了一层圣光,看起来蔚为壮观,让云雀响起了前不久随宁先生一同跨越的“东境长城”,大隋的境关带着更加浓郁的杀气。
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金色洞天。
云雀有些失神,道:“宋雀先生……那是……什么?”
宋伊人掀起车帘,皱起眉头。
闭眼坐在车厢里的大客卿,面容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如常的给出了这个问题的回答。
“禅宗和律宗的两位大宗主,木恒,金易……在等我们。”
云雀心中默念了两位大宗主的名讳。
木恒,金易。
他喃喃道:“在等我们?”
宋伊人掀开车帘,匆匆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重新放下帘子,没有再看的兴趣,淡然道:“不是在等我们,我老爹固然是灵山的大客卿,但也不至于回趟佛门,还有两位大宗主出驾迎着……这两位是在等‘禅律之争’的消息。”
云雀抿起嘴唇,神情更加紧张。
“道宣受了重伤,还在小雷音寺养伤,禅子和具行都身死道消……这场剧变还没有传出去,律子现在正忙着处理善后事宜。”宋伊人玩味的笑了笑,“小雷音寺封山,无人能出,只有我们是唯一的例外……所以这十天,灵山等一个结果,已经等得焦头烂额,但依然没有回音,禅宗和律宗恐怕都已经快急疯了吧?”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最清心寡欲的佛门。
因为师祖的闭关。
变成了第二个大隋庙堂。
权谋,心机,有人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论结局如何,落幕之时,一定会有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雨幕里神秀师兄身死道消的那一幕,还残留在宋伊人的心灵深处,幼年和长大后的禅子,形象上的反差,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宋伊人沉默的隔着车帘,注视着这片人间,神秀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都烙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孤骊山……部署。
思绪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