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个时辰,佛子便会登上‘浮屠山顶’。”
山岩耸立,云雾缭绕。
僧袍飞拂,起起落落。
木恒和金易站在浮屠山的山顶,两个人站在灵山的至高点,入眼所见,是浩瀚的云海,以及芸芸众生……戌时将至,天色渐黑,人间的烟火点燃。
金易的神情带着一些感慨,唏嘘。
“多少年了,你我没有这般和平的相处过了。”
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神情,有喜悦,有激动,也有一些难以掩盖的疲倦……禅律之争,勾心斗角,从选出禅子和律子之后,两人两宗之间的算计就没有停过。
直到今日。
他终于可以以一种温和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老朋友”。
木恒为人向来柔和,他执掌律宗,掌管戒律,沾染业力和杀气,在佛宗是人人畏惧的“天煞之人”……禅宗则是明事理,修佛禅的典型,木恒时常召开讲座,布施道果,平易近人。
“好像有二十年了?”
木恒笑了笑。
他与金易并肩站在浮屠山顶,淡淡道:“二十年来,我看着律宗一点一点声势壮大,如果斗下去,禅宗未必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金易愧疚的笑道:“邵云师兄对我说了很多话,我胜负心太重,当年做了很多的错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木恒嗯了一声。
这位面容慈悲的老人,声音忽然有些缥缈。
“在你担任律宗大宗主之前,我就已经是禅宗的宗主了。”
金易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木恒是什么意思。
“宋雀血洗灵山之前,我就已经是了。”
木恒声音里带着一些悲哀,一些嘲讽,“我亲眼见证了灵山的起落,还有同袍们的生灭,每年的盂兰盆节,超度亡魂,恭送故人,都会想起过往的画面……”
金易的眼神变得恍惚。
那时候,他还不是律宗的大宗主。
他最亲爱的哥哥,死在了宋雀的手上。
还有诸多的亲人。
木恒的声音,继续敲打在金易的心湖之上。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灵山为何要掌控在外人的手中……皇权不配染指这片净土,一个异乡漂泊的捻火者,同样不配。”
面容慈悲的老人,此刻站在云雾之上,眼神变得阴翳起来,面前的风云凝转,山顶的狂风呼啸起来,带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所以……金易,你做的没有错。”
“你这些年,把我想做的,做了出来。”
这句话让金易猛地惊醒。
他有些骇然地注视着身旁的“木恒”,那个自己熟悉的禅宗大宗主,此刻的面孔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木恒缓声道:“邵云坐镇光明殿,谁都不可撼动……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你能接受‘宋雀’执掌灵山么?”
金易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盯着禅宗大宗主,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二十年了。
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木恒是与自己一样,坚定的“排外派”!
只不过这一切来得似乎有些晚了,金易此刻的心态,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铁血戒律者”,他在邵云指出的未来中,看到了包容,理解,宽仁。
他接纳了过往带给自己的伤痛。
而且为自己造成的伤害,承担着代价。
他很清楚……排斥外来者,并不会使灵山的未来更加光明,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
金易在木恒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深种的执念。
他悄无声息伸出
一只手,握拢腰间的烧火棍,面色不变的开口提醒道:
“木恒……佛子已经在登山的路上了。”
山阶云雾外,人声鼎沸。
云雀完成了游行。
在无数护送者的目光注视之中,他拎着大愿禅杖,一步一步向着山阶上迈步。
而寂静的山顶。
木恒神情不变,淡淡瞥了一眼金易的腰间。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极其平静的开口,“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大事,能够肃清灵山,帮助你完成你当年的旧愿……盂兰盆节,宋雀也会来到这里,你不是憎恶他么?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微微的停顿。
这位禅宗大宗主面无表情道:“你愿不愿意加入?”
风声呼啸。
金易艰难开口,“你想做什么?”
木恒笑了笑。
他看着金易,道:“我之前其实犹豫了很久……这些年来,看你做的事情,应该是‘知情者’,不然怎么会如此卖力的对付宋雀。”
知情者?
什么知情者?
金易眼神惘然。
“后面我才意识到,你似乎不是知情者,但你是我可以相信的‘盟友’,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理念……而在灵山,怀有这样理念的人,不止一个。”
木恒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金易,谢谢你接任律宗后做的事情,帮我省去麻烦,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一定不会有今天。”
越来越让人迷惑的话语。
完全没有来源的感谢……是在感谢自己弹劾宋雀的行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