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山顶缓步慢行。
太子笑道:“虽然不是朋友,但还是要谢谢你。”
宁奕摇头,道:“既然下山了……就不必说这些。”
今日登顶,距离真龙皇座只差最后一步,太子仍没有选择坐上去。
宁奕知道……今日长陵冰封世界的景象,非但没有解除太子的心魔,反而让那份执念萦绕缠结得更深。
仔细想想,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微妙又复杂。
他们二人,虽不是朋友,但在过往的数次博弈之中,不知不觉,交心相处。
比起朋友。
他们更像是棋逢对手的竞争者。
宁奕心中有一个预感……如果真正能完成所谓的“北伐”,或许太子会将最后的手段,才华,底牌,用来对付自己。
可惜这个目标太大。
北伐区区二字,却是字字重若千钧。
大隋千古帝王,无一能成。
今日,太子没有坐上真龙皇座,宁奕心中竟然没来由生出了一丝遗憾来。
一个时代的浪潮涌尽,浪花散没,太子是最终的胜利者。
而站在另外一个绝巅处的宁奕,其实是认可他的胜利的。
李白蛟确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是一个有资格坐在真龙座上的“皇帝”。
“不必想得太多,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与长陵无关……甚至与我的父皇无关。”太子低声笑道:“我若是没有坐上那尊皇座,与外人的流言蜚语,动摇手段,都没有关系。”
李白蛟在心中默念道。
没有坐上真龙皇座,只是自己还不够强大罢了。
“十日之前,给白鲸处刑之时,他与我一同登长陵。”太子回过神,道:“李白鲸,对我说了当年红山高原的事情。”
宁奕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太子口中的红山高原。
当年西境东境角力,在天神高原狩猎日各施手段,打开九灵元圣禁区,两位皇子钻入红山,比拼谁先坐上红山甬道尽头的“皇座”。
那不是真正的真龙皇座。
是太宗给子嗣所设下的考验。
即便如此……亦是有谶言之兆,吉凶之预,胜负之分。
最终两位皇子都不是赢家。
由于红山禁区被姜麟追杀,宁奕在生死之境触发奇点……于是造就了让两位皇子大出所料的一幕。
他搂着徐姑娘,大大咧咧从奇点破碎的虚空上方降落,一屁股跌坐在了皇座之上。
宁奕倒是没有想到,这场胜负,被二皇子李白鲸如此耿耿于怀地牢记在心。
临刑之前,生死之际,还要将此事告知太子……这是想要挑拨二人关系,引起太子的猜疑?
“我们皇族,讲究气运,卦象,吉凶。”
太子呵呵一笑,道:“你跌坐红山的那一幕,已经是一种‘谶相’,如果换做我是李白鲸,也一定会谨记在心。”
说到这里,宁奕眯起双眼,神色有些恍悟。
难怪……从红山之后,东境便不遗余力,试图致自己于死地。
当年权柄滔天的二皇子,麾下琉璃山势力,在大隋横推四境,已无敌手,李白鲸自认为是下一任皇座的冠冕者,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
而自己的横空出世,带来的大凶卦象,已是一种威胁。
“有些时候,谶相当不得真。”宁奕摇头,平静道:“我对那长陵的真龙皇座,没有一丝
一毫的兴趣。”
“或许你说得没错……”太子心不在焉,瞥了眼宁奕反应,轻声道:“李白鲸倒也没有看错谶相,如果当年杀了你,他未必会输。”
宁奕若死。
烈潮便不会发生。
东境仍然是最大的赢家。
“若将天下视为棋局,真正的大势激变,往往都是因一枚棋子的变故而产生……”太子懒洋洋道:“越是完美无瑕的布局,越是简单浑厚,棋子越少,越不会出现失误。”
复盘东境战争。
两人的胜负手,其实就在于此。
说到这里,便难免显得不够沉稳,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意味。
宁奕神色复杂,有些不认识眼前的李白蛟了。
本来以为,太子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胜下这场东境战争,他也不会因此而欣喜,高兴,毕竟是心中装着吞下整座北方妖族天下的男人。
可如今。
不动如山的形象,在此刻却是直接坍塌了。
太子罕见地轻松笑道:“若要论内斗,本殿倒还没怕过谁。”
的确。
在层层阻力下生长,一边亲手创立春风茶舍,一边饰演千面储君……李白蛟的前半段人生不可谓不艰难。
只是宁奕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无奈摇头,讥讽道:“殿下,您是否有些得意地过头了呢?”
“既然胜了,自然是要得意的。”太子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声音从轻松变得凝重,道:“白鲸和甘露,都不是简单的对手……唯有赢下他们,我才有资格说北伐啊。”
此言。
倒是不虚。
若倒悬海禁制放开,讨伐东境的难度,可不逊色于讨伐妖族某位皇帝多少。
太子和胞弟都受到了铁律限制,无法简单地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以减少内耗为前提的压缩战场,击垮东境……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许早已注定,但太子这几年来所做的谋划,筹备,可称之为滴水不漏。
西境有徐清客,东境有甘露韩约,太子身旁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人。
从谋士侧算这条路上来看,当年太宗所赋予三位皇子的“选择权”,只有太子走对了。
这是一场大胜,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