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天明,道元和尚依然不见踪影。宋演去井旁洗沐一番,回精舍前练了两路拳脚。寻寺中沙门吃了早点,正欲出门闲逛,却见知客沙门领了一人进来,径直走向宋演,那人施礼道:
“宋公子,我家侯爷今日府中设宴相邀宋公子聚饮,请宋公子即随小人同往。”
宋演问道:“你家侯爷可是杨稚远公子?”那人答道:“正是。”宋演也不推辞,随了杨府家人出寺沿清溪南行。
一路行至乌衣巷,见左手旁一座大门,高檐乌瓦。门旁斧钺森然,中悬好大匾额,上书“敕建武冈侯府”六个金字。
门前早有家人接引,宋演随之入府,穿廊过巷直进内堂。行至一座小楼前,但见曲径幽深,木石环抱,引水为池,临湖筑台,楼在水中,水在檐下。
两层木楼新青色,三重户牖碧窗纱。
秦娥早起梳云鬟,郑女晨妆杂纤罗。
照水细描双黛眉,临轩匀抹小梨涡。
檐前春燕啄香泥,岸下鸳鸯厌水滑。
杨稚远正于阶上投食喂鱼,见宋演已至,得意地吟了一首诗。才笑着上前施礼道:“昌明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日忙于公务,竟未能与兄一晤。失礼莫怪!”
宋演回礼朗笑道:“好诗文,好雅兴!杨公子何以言过?在下过得逍遥快活,可比你清闲得多,想来总是我应略有惭愧。公子今日相邀,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惶恐得很!”
杨谧上前把臂将宋演请上楼去,边走边道:“昌明兄,我与你一见如故,何必拘束?再者,兄口称惶恐,可面带揶揄,恐怕并非真惶恐吧。”
宋演随他拖着前行,也不挣脱,只佯作肃然道:“公子啊,在下布衣白身,入侯门深府,虽素来胆大妄为,些许惶恐总是有的。公子何必取笑?”
杨谧请他于窗前入座,望他半晌,突然大笑曰:“哈哈,好个宋昌明,果然真豪杰!昨日当街打杀尚书骏马,今日入本侯府又如此简慢。寒庶之族当从此兴矣!”
宋演听到“当街打杀尚书骏马”之语,知他必已了然昨日事情。有心问那女子姓氏,却难以启齿,只得应道:“杨公子果然耳目灵通,宋某无意之举竟也难逃掌握……”
杨谧会心一笑,道:“昌明兄,今日两位客人登门,你我且稍坐,客来我自为你引荐。”言罢,命侍女奉茶果,叫伶人抚琴唱词。
二人于楼上赏近处园景,观秦淮风光,望远山烟色。宋演不知二客何人,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只得静心安坐。琴乐美人本非宋昌明之志,水光山色也颇觉无趣,因而兴致缺缺,并无所动。
幸而时刻不久即有人来报,庾府公子已至,宋演重打精神随杨谧下楼迎客。楼下有一黄衫粉裙少女迎面走来,称呼杨谧为兄长,原来是杨府女公子。
杨谧为二人引荐,宋演恭谨行礼,目不斜视。三人于楼前才立片刻,只见家人领进一罗衫公子,气润如玉,身姿秀挺。
杨谧朗声道:“元德,翩翩佳公子降临寒舍,蓬荜生辉也!”来人为尚书左丞庾廓的长公子,庾封之字元德。年方及冠,已才名远播。
庾元德走近施礼道:“稚远兄丰神如玉,佳公子之名封之不敢擅专。”
宋演此时方才看到,庾元德身后还有一女子,正是昨日街头马车座中人,一时恍如堕进梦里。
只听杨谧之妹上前对那女子言道:“文倩姐姐,听闻你昨日驾马惊奔,险象环生,小妹不胜忧扰。今幸得见姐姐贵体无恙,心下乃安。快随妹妹上楼奉茶!”
那庾文倩笑着答应杨小姐,举步间看到宋演,不由心头微震,丽颜微微一红。无奈兄长在此,也不便多言,只得先随杨小姐款步登楼。
庾元德见宋演双目失神盯着妹妹,心中不免斥其无礼,只碍于杨谧在,未曾当面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