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英正色道:“臣所遇长生教杜子恭、孙泰等人,虽然善于以药草治病,深得百姓推崇。但臣担忧此教发展过于壮大,将来在会稽、三吴各郡,一呼万应,若被有心人利用,恶果不堪设想。”
皇帝早有五分醉意,打断他道:“区区庶民,愚夫愚妇,既愿迷信长生,便由他们去好了。天子不诛无罪,岂能杀人于恶行未彰之时!纵使真的揭竿造反,不过乌合之众,我大吴锐士能破强汉百万军马,还治不了他们?”
陆英只得领命称是。其实他也不以为孙泰真的能成什么大事,不过话到口边,聊尽忠言罢了。
陆英见皇帝酒醉,便要辞退。皇帝忽然道:“朕听闻谢太傅近来身体违和,有归乡之意。你去书一封,问问玄阳道长。朕盼着太傅回来!”陆英领命,施礼告退。
数日之后,朝廷派侍中王国宝赴广陵慰问太傅谢和,并准他返回建邺养病。谢和将兵权暂交其侄谢玄代领,解除其子谢琰军职,父子轻车简从南返京师。
皇帝命百官在西州门外五里迎接,倍加尊荣。谢和此时病体沉重,倚靠在车厢内壁,闭目宁神。及至入了城门,李玄阳禀告车驾已过西州门。
谢和睁眼强撑坐起,怅惋道:“从前大司马桓元子执政时,多有诛戮大臣之事,我亦常忧不能保全。待大司马病重,我梦到乘坐他的车驾走了十六里路,遇到一只白鸡方才停下。
“大概预兆我将代替桓元子秉政,到如今正好十六年矣。白鸡属酉,近日太岁在酉乃凶兆,这一病恐时日无多了。可惜十六年来,功未成业未就,壮志难酬,实在愧对祖宗,愧对天下啊!”
李玄阳道:“太傅功在社稷,高山仰止。何必志气消沉,作穷途之叹?”
谢和微笑道:“老夫年少隐居之时,不愿为官,后来家门颓败,不得已出任桓元子征西参军。某次去拜见桓元子时,有人送其草药,其中有一味叫远志。
“大司马因问我:‘这种药叫远志,又被称为小草,为什么一物而有两种称呼呢?’老夫还没来得及回答,在旁座的名士郝隆应声答道:‘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
“他是在讥刺我高卧东山时,素称有远志,但出山却只做一个小小的司马……呵呵,如今再想,似乎郝隆所言亦不无道理。”
李玄阳见他神游往事,心情反而舒畅不少,也不再劝。
皇帝特旨,谢太傅不必入宫面圣,直接回府荣养。京中一时间暗流涌动,人心思变。皆以为太傅去后,大权将彻底归会稽王掌握,再无人制衡。
于是之前太傅属掾,朝中故旧纷纷走王国宝、茹千秋的路子,希望得到会稽王接纳。朝廷之前七十余年一直由大臣或外戚秉政,随着谢和的离世,权利终于回到了皇室宗王手中。
对于吴国来说,不能不称为一大改变。对于杨氏、庾氏、桓氏、谢氏等轮流掌权的世族来说,必定意味着进一步衰落,再也没有杨丞相、庾国舅、桓大司马、谢太傅这样的人来与宗室孙家抗衡。至少暂时不会有这样的家族。
杨丞相子侄辈大部凋零,只有一个会稽内史杨敬文,也行将就木;孙辈隐隐以杨元琳为首,其余杨谧、杨子敬、杨子猷等皆非治世之才。
庾氏经过庾亮、庾冰骄狂乱政之后,子孙大多被桓大司马诛杀,剩下孤零零一两支,目前官职低微,难成气候。
桓家自桓元子、桓仲子死后,只有桓伊子目前还在世,却刚辞去了江州刺史之位。后辈桓石民、桓石乾在江荆军中甚有威名。桓敬道辞官不做,但在荆州人望不亚于刺史殷仲康。然而在中枢为官者几乎没有,短时间难以左右大局。
谢太傅兄弟之中,大多庸碌无为,且年老昏迈。其子侄除了领兵镇守彭城的谢玄以外,余人大多不在要职,虽富贵未减,但再也没有太傅这座靠山。谢和之子仅存谢琰一人,现在免去军职,在京侍奉父疾,等谢和死后,他要丁忧守丧,也不可能东山再起。是以朝中只有一家独大,那便是会稽王孙玿,皇帝的同母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