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也笑道:“郎君虽不至于被竞相围观,但比潘安、宋玉恐怕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我们一帮女子是这么认为的。”
陆英拿她没法,挥挥手让她自去歇着。他一夜未眠,于室内打坐调息,行了几个周天,不觉睡去。
谢太傅之弟尚书令谢石奏请,在朱雀门外,内秦淮河北岸建造一座寺庙。皇帝准其所奏,划拨一片空地作为寺址。命谢石牵头监造,一者为太傅祈福,二者建成后作为高僧大德讲佛之道场。是以新寺拟命名为道场寺。
虽说朱雀门外有大片空地,但建寺选址仍难免需要拆除部分民居店铺。此处紧邻都门,南依秦淮水、朱雀航,实在是上等经营之所。御道两侧二百步外都有大片商家酒肆,就坐落在秦淮岸边。再往内则是庶民杂居,百工汇聚的地方。
新建道场寺东侧、南侧皆须拆除几十家民居及店铺。谢石正愁找不到人去与百姓交涉,谁知僧人竺法温主动找上门,愿意揽下这桩差事。谢石大喜,当即授予他全权,负责拆除民房,以及安置百姓的事宜。
这天朱琳琳在街上闲逛,正走到朱雀门外,便听得一帮百姓在哭闹吵嚷。待至近处,见一老和尚身披袈裟,须眉花白,站在众人中间好言宽慰。
这老和尚正是竺法温,人称温法师,只听他说道:“各位施主,老衲说过,这处所在佛光照临,乃是诸佛菩萨金身说法的道场。你等凡胎肉骨若继续居住在此,必有血光之灾。不如听老衲良言相劝,迁往朝廷划定的区域,既是一番敬佛之心,又可保佑众位施主平安无恙,往生极乐彼岸。”
一个开肉铺的汉子手里握着把刀,满身油腻腻的,粗声吼道:“老和尚信口胡言!我等街坊在此营生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谁有血光之灾,凭你三言两语,便要我们抛家舍业,搬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老子第一个不答应!”众人哄然应喝,纷纷痛骂温法师居心不良。
对面一位开酒肆的女子徐娘半老,扯开尖利的嗓门哭道:“天爷开开眼啊!我们平头百姓,勤勤恳恳小本经营,不过是养家糊口,捡点零钱碎子。这不要脸的老和尚说赶就要赶呐,可叫我们如何活啊!”边说边抹泪,恰似不要钱般尽情挥洒而出。
她旁边又有一对卖粉丝汤饼的夫妻,帮腔道:“李大姐说的没错!我们不过是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家里都有一大群老少要养活。你这和尚自称佛门弟子,不说救济贫苦也便罢了,还为虎作伥,帮着官府强夺民产,不怕佛祖怪罪,不怕遭天谴吗?”
这位店主想必读过书,识得字,说话有理有节,立刻赢得众人大声赞许。
温法师依旧不恼不愠,从容笑道:“众施主皆不信老衲之言,那么老衲只有乞罪于佛祖,给众施主看一看何为佛光照临,何为清净佛土了。此等净土,岂能容日日杀生造业,岂可有污秽浊气久居?”
言罢,念经掐诀,捻个兰花指望空地上一点。前方二十步外,顷刻间金光耀目,刺地众人难以睁眼。
过了盏茶功夫又从土中徐徐生出一株白莲,无水无塘,却袅袅婷婷,迎风开地绚烂无俦。
众人见了此等异象,皆心怀惊悸,明显没了方才的硬气。
那开酒肆的李大姐抹泪道:“老和尚使些妖术便想吓唬住我们吗?凭你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招来,老娘反正也没法活了,你有本事夺了我魂去罢!”
开肉铺的汉子虎躯一震,喊道:“说得好……”
本想附和几句,但才脱口说出三个字,却似有人捏住了他喉咙,后面的话哑在嗓子里。也不知是被菩萨施了法力,还是内心怯懦失了胆气。
温法师又笑道:“女施主,切莫妄言,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还须存敬畏……”
话未说完,却见那李大姐嗯哼一声,翻起白眼,嘴角歪斜,身子软绵绵委顿在地。旁边众人急忙跳开好几步,指着温法师叫骂,只是骂声略显得中气不足,七音八岔甚无力道。
那开肉铺的汉子双腿打颤,默默藏在了人群后边,手中刀也不知何时藏了起来,好似极怕佛祖找他算账。
此时,卖汤饼的丈夫上前一步道:“老和尚,就算你法术厉害,便能随意欺侮我等小民吗?李大姐不过替大伙说了几句公道话,和尚你何至于此!”
温法师笑道:“施主误会了,老衲不曾加一指于她,不过是因为这位女施主妄语谤佛,才遭此惩戒。我佛慈悲为怀,必不会轻易伤损于她;只要众位施主遵从佛旨,恭敬礼佛,自然无病无灾。”
卖汤饼的丈夫愤而言道:“何为佛旨?你说得话便是佛旨吗?你们佛家说众生平等,为何我等小民不在平等之列?要建寺院就拆我们房屋,为何你不去拆乌衣巷,不去拆相王府?”
温法师仍笑道:“佛旨当然是我佛如来之旨,老衲不过代为传达而已。如今此地佛光降临,施主何必胡搅蛮缠,说什么乌衣巷。”
他虽面上依然慈祥温和,手上却青筋鼓起,恐怕心中已动了杀机。卖汤饼的妻子怕丈夫吃亏,忙使劲拉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
温法师见众人口虽不敢言,但眼含怨怒。便又掐指一点,那白色莲花倏地不见,地上裂开一个桶粗的口子,从中喷涌出无数腥臭黑血。
众人无不惊叫躲避,生怕那血粘到自己身上,便如李大姐一般生死不知。温法师收了笑容,对众人言道:
“各位施主,贫僧本不欲将这实情全盘托出,奈何有人冥顽不化,老衲也不得已。实话告诉诸位,此地下方镇压无数冤魂厉鬼,只有建寺请佛,礼敬佛菩萨来此说法布道,方能超度亡灵,免除灾祸。你等执意不听劝告,老衲也无能为力,若是谁家有人被厉鬼附身,遭遇无妄之灾,那时悔之晚矣!”说罢径直离去,也不再劝导这些百姓。
朱琳琳见他恩威并施,用妖法恫吓众人,不禁心中大骂妖僧无耻。然而她对温法师所为,也惴惴不安,并不敢轻易招惹。
她心内猜度,温法师今夜必将遣人来残害此地百姓,思量一番已有定计。众人怏怏散去,只有卖汤饼的夫妻二人扶起李大姐,将她安顿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