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骑兵碍于城外陷马壕沟,再不能随意出城攻击鲜卑。徒困城中,看着段冲在郊外横行。陆英与蒙逊等人仍然在各坞堡间往来传讯,劝说百姓不要轻易出外送粮,以免无谓牺牲。
听闻那韦谦回阿房城后,将邵安民所言告知其父,父亲韦钟羞愧自尽,韦谦趁机逃奔吴国。看来这对父子仁义羞耻之心未泯,尚不能归为段冲同类。
这日又来到邵氏坞堡,正与邵安民议论韦氏父子。忽听外面喊杀声起,有巡防士卒来报,大批赵军包围了坞堡。
邵安民急忙登上门楼观望,见四面八方无数步卒骑兵,将邵氏堡围得水泄不通。赵将命堡主出来答话,不然一炷香之内就要踏平此地。
邵安民提一口气,大声道:“来将何人?是要逼我全堡附逆白虏吗?”
赵军中有一小将上前答道:“大赵后将军韩公,率军来问邵堡主,是要顽抗到底,还是顺应天命,助我大赵?”
邵安民大笑道:“贼子也敢妄称天命!老夫大国臣民,岂肯辱节事虏?我堡中老幼,人人不惧一死,唯独不敢助纣为虐!”
领军大将正是西赵后将军韩延顺,闻言大怒,下令即刻攻堡。赵军有备而来,冲车、云梯都随军携带。
坞堡毕竟比不得长安城高池深,在如此兴师动众之下,恐怕坚持不住半天。不知段冲为何如此重视邵安民,竟派出这样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小小坞堡。难道他决心将关中所有堡壁都夷为平地,要使出绝户之计。
邵安民亲自在壁垒上指挥抗敌,毫无退缩的意思。陆英对众人言道:“赵军破堡只在旦夕,堡中老弱妇孺届时必将遭受荼毒,该当如何是好?”
沮渠蒙逊道:“大军围困,纵使想带百姓离开,也不可能。如今之计,只有兄长突围而出,搬请救兵,或许能救援此处。”
陆英摇头道:“即使突围出去,又有何处能派兵来救?长安自顾不暇,且距此颇远,一来一回早误了大事。”
沮渠蒙逊也知难办,只有默然叹息。众人一筹莫展,面对西赵大军,数人之力实在有限。陆英欲故技重施,擒住韩延顺胁迫赵军撤退,那主将却不知藏身何处,就连方才上前答话,都是派人出列。
想必韩延顺深深吸取了宿勤崇的教训,是以绝不轻易露头。现在也只有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军攻城一个多时辰,已经攻破堡门,登上墙头,四下进入堡中。堡主邵安民死于流矢之下,守堡士卒多半战死。
陆英本以为赵军破堡之后,定要屠杀百姓。不料段冲还有一丝人性,只是驱赶堡民往阿房城去,并未大开杀戒。既如此,陆英暂时放下担忧,与沮渠蒙逊等人趁乱突走。
连续多日,韩延顺、宿勤崇、段随等西赵将领率兵四出,将长安附近堡壁十余座悉数打破,迁移近万堡民入阿房、咸阳二城。如此倒行逆施,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陆英令蒙逊等人暂去终南山郭家堡躲避,他则乔装改扮一番,装作一个瘸腿少年,随百姓混入阿房城。
再看此时的陆英,衣衫破烂,光着两只脚,拄着木棍,脸上脏兮兮,头发乱蓬蓬。便似一个流离失所的乞儿,谁也认不出是英俊倜傥的陆神仙。
进入城中,见旧宫苑中大兴土木,驱赶壮丁如猪狗。搬运木石,烧制砖瓦,苦役之下人人面有菜色。
略微俊俏的女子与少年,一进城就被段冲近侍挑走,待伪帝选完,再分赐众臣。留下相貌平庸及年老的女子打入军营洗衣做饭,男子则去建造宫殿。
老病弱小实在不堪驱使的,便押在城墙下牲畜圈中监禁,生死不管。
陆英相貌“丑陋”,浑身又脏又臭,还瘸了一条腿,属于无用之人。被打入马圈,与一群走不动路的老头在一块。
陆英暗暗后悔,若是现了本来面貌,能不能得以接近段冲。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浑身一震恶寒。自己岂能像段冲一般以色娱人,就算只是为了去刺杀段冲,想想仍觉恶心。
夜间,陆英逃出马圈,悄悄来到段冲“皇宫”附近,赵军在阿房城中从未遇到敌情,是以防备甚为松弛。
说是皇宫,其实就是当年皇家别苑的一处寺观,段冲略加修葺,便暂作宫城之用。他春来大修宫室,也是觉得现在所居太过窄小,显示不出帝王气派。陆英藏在墙外一株柏树上,观察着宫中地理路径。
有两名巡夜禁军偷懒,正巧过来躲在树下休息。其中一人道:“段二,你说皇帝抓了这么多民夫来重建宫殿,是不是不想回冀州去了?难道要一直在这关中待下去吗?”
那段二悄声道:“谁说不是啊!皇上在此待得倒是快活,可苦了我们鲜卑族人。连年征战,不知多少人抛尸异乡。”
第一个说话的人又道:“听说赵王殿下在河北已经收复了全部故土,只有邺都一城还有蒲丕死守。我们若是随着赵王殿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今怕是也能做个偏将了。”
段二道:“慕舆鹏你小声点!皇上不喜别人谈论赵王,当心把你抓去割了舌头!”
那慕舆鹏道:“哼!皇帝就是怕回了河北,做不成他的皇帝。却拉着我等几万人在此受苦,恐怕将来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段二叹息一声道:“我十三岁被迁徙到华阴,父母在途中病死,兄弟姐妹幼小,这么多年在一起吃了多少苦……本来指望跟着将军们打回老家,去祖宗坟上磕个头,也好让他们知道还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子孙……如今也不知兄弟们还活着没有,妹妹们有没有回河北……”说着说着不由潸然泪下。
慕舆鹏道:“你两个兄弟跟着慕容永将军,应该不会丢了性命……只是我那老母亲还在河东受苦,如今不用说冀州,便是老母也难得见面,真不知道继续打下去有什么意义……”
段二又道:“只盼皇上能改变心意,带我们重回家园,死也胜过抛尸他乡!”
两人相对垂泪,心中思念故土亲人,听得陆英也不禁戚戚。
不论何种何族百姓,只是帝王将相贪名逐利的工具罢了。都说五胡乱华,匈奴与羯人如今种类殆尽,中原大地哪里还有他们存身之地。
虽然刘氏、石氏祸乱中华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却也相继身死族灭,乱得又岂止是华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