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辩见众叛亲离,不得已匹马逃亡,打算去冀州投奔段垂缺。
蒲刚到达五将山扎下营寨,身旁军士仅剩三四百人。但他雄心不减,仍摆足帝王威严,行止进膳皆按宫中礼仪。陆英本想即告离去,蒲刚却尽日拉着他谈论佛道学问。
不久后,在新平坐山观虎斗的姚苌得知蒲刚移驾五将山,认为时机已到,派出大将吴忠领兵两万,意图擒住蒲刚号令四方。
这姚苌去年久攻新平城不下,几次被太守苟辅击败。便遣人诱降苟辅,称己志在天下,绝不与新平人为难,若是献城投降则加以重用。
苟辅困守已久,城中粮草不济,担心破城之后姚苌屠杀百姓,于是率众出降。姚苌翻脸无情,将城内一万多男女尽数坑杀。
得到新平城后,姚苌去了后顾之忧,自称大单于、大将军、万年秦王,署置百官,更改年号,有争雄天下之心。
吴忠大军几轮攻山之后,蒲刚所领禁军也大部阵亡,汉营中仅剩十几名亲卫,尚守在蒲刚身侧。
蒲刚见山穷水尽,脱困无望,对陆英言道:“朕昔年集五千名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把宝刀,名之曰‘神术’!如今便把宝刀赐给陆卿,望卿有朝一日,持此刀手刃姚苌,为朕报仇!”
言罢,命人取来宝刀,亲手递给陆英。
陆英接过刀来,忍不住轻轻抽出半截刀身,但见寒意森森,暗纹似水,在刀柄下两寸处有隶书“神术”二字。此时也不耐细看,将刀挂在腰间,算是答应了蒲刚所求。
陆英知道他一代雄主,自有尊严,既到了如此境地,绝不会苟且逃生。纵然自己愿意带他突围,蒲刚也定然不肯。
蒲刚又叫来蒲宝、蒲锦两个女儿,柔情凝望良久,转头对陆英言道:“陆卿,朕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两位公主,与其被羌贼所辱,何如托付给陆卿!朕现在就将两位公主都赐婚给你,仿唐尧嫁娥皇女英之举。你要一视同仁,万不可抛弃她们!”
陆英想都不想坚定拒绝道:“陛下请收回此命,陆英已有婚约,绝不能娶二位公主!”
蒲刚大怒,没想到陆英这么不识抬举,盯着他寒声道:“你敢让朕收回成命!我大汉公主难道配不上你?”
陆英此时也不畏惧,迎着他目光道:“非是臣看不上公主,而是陆英已有婚约。不论是何人,即便天上仙子,臣也绝不另娶!”
蒲刚怒火更甚,胸膛起伏,久久难平。但此时也无法强求陆英,只气得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山下羌人喊道:“吴大将军求见天王!吴大将军求见天王……”
蒲刚一摆手,亲卫出帐外召吴忠上来相见。蒲刚命御厨进奉膳食,自顾自泰然食之。片刻,吴忠入御帐中来,见到蒲刚端坐在上,眼皮也不抬,竟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吴忠明知他穷途末路,小命就在自己手中掌握。但不自禁迫于帝王之威,仍然局促难安。他小心施礼,上前道:
“陛下,我主姚公次膺符历,当为天子……请陛下顺应天意,将传国玉玺交出,禅位于姚公。可保陛下……安然无恙。”
蒲刚瞠目喝道:“贼子无礼!小羌乃敢干逼天子,朕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其能久乎!玺已送吴,不可得也。”
吴忠额头冷汗涔涔,壮着胆子回道:“陛下三思!所谓五胡次序,匈奴、羯人、鲜卑、氐汉已经有四族相继入主中原。当今天下,唯有我羌人兵强马壮,主公文韬武略。陛下何必执着恋故?五胡最后能一统天下者,必是我羌族。”
蒲刚冷笑道:“就凭姚苌老贼也妄想一统天下?朕劝你早早回去告诉他,肉坦自缚出城降汉,还可保羌人血脉。若是不从,必将身死族灭,遗臭于千秋万代!”
吴忠见他顽固不化,威胁道:“陛下若不听良言,恐怕山下士卒都将一拥而上,将陛下绑缚新平。那时帝王威严何存?”
蒲刚淡淡道:“朕自有天命!岂是你等蟊贼可辱,要来便来,朕在此等着!”
吴忠与他话不投机,无奈恨恨离去,再派人回新平请示姚苌。蒲刚安静地吃罢膳食,召来张夫人与幼子,悠悠言道:
“朕以不德,忝承灵命,君临万邦,三十年矣。遐方幽裔,莫不来庭,惟东南一隅,敢违王命。朕爰奋六师,恭行天罚,而玄机不吊,王师败绩……
“岂意鲜卑段垂缺老而为贼,播乱中国。畜水覆舟,养兽反害,悔之噬脐,将何所及!今日将亡,心有三恨:
“一恨早不从丞相之言,宽留鲜卑,致有腹心之祸;二恨诸子年少,不能承继大统,朕死之后,社稷倾危,国人涂炭,信可怜也;三恨汝等孤弱,难逃凌辱,朕死之后,何所依托!”
张夫人及二女一子都伏地痛哭,其情之惨,无人能不动容。蒲刚忽地抽出亲卫佩刀,起手两刀便将蒲宝蒲珍刺死。
陆英不意突有此变,欲待相救已然不及。蒲刚本想再杀幼子蒲铣与张夫人,但手臂颤抖,实在难以持刀。只得将刀一扔,背过身去。
张夫人捡起刀来,对着蒲刚恭敬下拜,然后断然自尽。蒲铣虽幼,却并不贪生怕死,含泪扶着母亲尸身放平。握住刀柄喊出一声“父皇”,随即自刎而死。
陆英怔在原地,呆呆望着他们离去,心知这便是宿命,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止。有时候,让一个人生命延续,可能并不是拯救。
亡国皇室,历来不得善终,让他们活着遭罪,陆英狠不下那个心。而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杀,也颇为不忍。但愿他们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吧!
蒲刚转过身来,并不看地上妻儿一眼,对陆英道:“你走罢!此地不宜久留。别忘了答应朕的事情!”
陆英见他目光落在神术宝刀上,便将刀摘下,两手握着刀身,弓腰一礼,默默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