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终于传来消息,王孝伯抗表京师曰:“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
“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与其从弟王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
“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者赵鞅,兴晋阳之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
表上即行,刻日起兵,大军向建邺而来。荆州殷仲康亦遥为声援。京师戒严,朝野哗然。
王国宝惶惶不可终日,其弟王绪建言,矫诏召来杨元琳与车胤而杀之,以除士人之望,然后挟天子与相王发兵讨伐殷、王二藩。
王国宝从其计,召来杨元琳与车胤,却不敢加害,反而问计于二人。
杨元琳素有才名,先帝遗诏丧册都是他一人起草。车胤为国子学祭酒,清廉方正,幼时便有囊萤读书的美名。
两人都是当世名流,受海内仰望。
杨元琳对王国宝言道:“王、殷二人与卿素无深怨,不过是竞逐势利,博取名望罢了!”
车胤道:“昔桓大司马围寿阳,弥时乃克。今朝廷遣军,孝伯必坚城自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荆州军奄至,君将何以待之?”
王国宝更加惧怕,于是上疏解职,诣阙待罪。俄而又后悔,诈称陛下有诏,复其本官。
陆英见良机已到,将冯鉴供状遣人密呈会稽王府,逼迫孙玿给个说法。但毕竟关涉先帝死因大事,还是暂不公开的好。
如果这供状白于天下,会稽王、陈太妃都将难脱罪责。此时搅得皇室大乱,恐怕使社稷一朝倾覆。
会稽王收到廷尉供状心内惊恐,又害怕王孝伯、殷仲康并力迅猛杀来。于是委罪于王国宝,派遣谯王孙尚志押解王国宝、王绪兄弟交付廷尉。
孙尚志乃是谯王孙恬之子,如今袭爵王位,为骠骑大将军谘议参军。
陆英在廷尉署大牢看到王国宝时,其人已经委顿不堪,丝毫不见当朝第一权奸的影子。
王国宝把持尚书台,又领选官之事,同时兼任中领军将军,也就是京师禁军主帅。
如此军、政、人事三大要职集于一身之人,不过因为王孝伯登高一呼,便锒铛下狱,任谁不说人生无常。
陆英看着曾经英俊倜傥的王大人,如今衣衫污秽、须发凌乱呆怔在牢中,想跟他说些什么,却终究不知从何谈起。
他父亲王坦之,一代忠直名臣,想不到竟生了这几个不成器的后人。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要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岳丈谢太傅一直鄙视其为人,如今看来还是颇有先见之明。
陆英刚要转身离去,王国宝突然惊叫道:“陆大人,下官有密事禀报!有绝密之事,陆大人,下官……下官还有用,不能死啊!还不能死!”
陆英怜悯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他还心存幻想,真是何其愚蠢。但走到如今地步,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才能有限,却空负野心。
一个机谋不足以成就其野心的人,自以为能呼风唤雨,终归逃不了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等到无用时,轻而易举即可被人捡起来扔掉,还要将所有的过失都加在他头上。
陆英道:“王大人有何事要讲?”
王国宝上前几步,跪在地上谄媚地望着陆英,低声道:“大人,下官戴罪之身,不敢当王大人之称。还请大人屏退左右,下官有绝密大事禀报!”
陆英道:“本官做事从不避人,你有话便讲,若是无要紧事,本官就不奉陪了!”
王国宝忙道:“陆大人留步!小人知道先帝崩殂隐情,大人想听吗?”
陆英斥道:“住口!你还有脸提先帝?你干的事情冯鉴早就招了,还用得着你来卖好?”
王国宝呆若木鸡,没想到陆英已经从冯鉴处知晓原委。他本想痛下决心出卖会稽王,再通过陆英联系上王孝伯,允他戴罪立功。如今幻想破灭,不由他不茫然失措。
陆英看他模样,厌恶地一挥衣袂,转身离去。
廷尉署定了王国宝兄弟弃市之罪,上报会稽王后,迟迟不见回复。
陆英命人再去王府禀报,说王国宝在狱中胡乱攀扯,恐是存了乱国之心。并暗示,若是不赶紧处死他,等他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怕要难以收拾。
会稽王终于下令,王国宝赐自尽,王绪弃市斩首。
斩了王绪后,会稽王遣使到王孝伯军中,深谢愆失,痛悔受奸邪蒙蔽之由。
于是王孝伯罢兵还京口,传书各地尽皆偃旗息鼓。唯有荆州殷仲康起初并未发兵,虽然答应了王孝伯,但犹豫不敢下。
等到听说王国宝伏诛,才抗表举兵,派遣王全期驻屯巴陵。会稽王修书告知他王孝伯已经回师,殷仲康也只得收兵。
陆英由密报得知,殷仲康起兵多受桓敬道鼓动。本来没甚主意的殷刺史,禁不住桓敬道连哄带吓,说王国宝有意削藩,你本就没有大功,将如何保住名位。
殷仲康闻言觉得在理,但又害怕势单力孤,找王孝伯怕人家不理他。正好王孝伯遣使去了江陵,殷仲康就坡下驴,奉王为盟主。
但他还有心观望,直到王孝伯逼死王国宝,名震天下时,他才匆匆抗表起兵。
起兵后又因为部署王全期、雍州刺史郗晖等人心存异见,暗地出工不出力,最后落得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陆英大事办完,知道会稽王不会允许他继续担任廷尉。于是交卸了差事,上国子学任职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