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宴席都是陆家近宗,大多是在家耕读隐逸的叔伯兄弟,只有两三人在嘉兴县与会稽郡做个掾属。
席间谈了许多,尽是虚情假礼,也无甚要紧话。到了二更时分,陆万载就称酒醉困乏,自去回房就寝。他一走,几名辈分年纪略长的也都纷纷告辞。
留下陆子贞兄弟为首一帮年轻人,却忽然来了兴致,尤其以陆仲远最是活跃,拉着陆英畅饮到夜半三更,才醉醺醺地散了去。
陆英回到西院,见贺丑娘早就歇下,也自回房安睡。
到了清晨时,隐隐听得有仙鹤唳鸣之声,好似孩童嬉闹。陆英来了兴趣,匆匆穿衣起身,出府往海滩走来。
海边有上百只仙鹤,有的仰头鸣叫,有的悠然信步。远望就如到了蓬莱仙岛,真是神仙世界。
陆英心中喜悦,慢慢踱步过去,这些仙鹤并不十分怕人,只待他近了才扇动翅膀飞开十余步。
朝日初升,光大阔远。金辉洒在海面,伴着潮涌潮落跳动不息。
吹着晨风,听着鹤鸣,走在朵朵白浪间,陆英思绪飞到了天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少年时光。
记忆中自幼没有母亲身影,只记得孩童时,经常跟着父亲读书识字,早晨晚间也曾这样悠然散步。
虽然不是在海边山下,但走在林间草地也别有雅趣。如果父亲不去邺都找陈景略,或许就不会遇到乱兵,那自己现在可能还常伴膝下,娶妻生子,耕田读书,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也许,或因为战乱,或因为灾难饥荒,一家人流离失所,早就死在沟渠中也说不定。但不会心中多了许多烦恼愁绪,让他十余年惴惴不安。
当年师父救出自己,一路来到江东三茅山,教自己修道习武,每日谈论家国天下,隐隐种下了心中那颗种子。
父母早亡,孤苦无依,师父便是再生父母。可惜如今他一个人独居大茅峰,自己许久不曾回去看他,也不知如今身子还康健否。
斯人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陆英此刻仿佛忘记了所有,放下了战争兵戈,抛弃了荣辱兴败,只是这般慢悠悠走下去,变回了十几岁时的小道士。
忽然,两把长刃左右袭来,呼啸如风,直取陆英双腿。
陆英骇然大惊,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但好在十数年习武,应变之能深入骨髓。他双膝一曲,身子向后弹起,一呼吸间飘然退开数步。
心中暗暗感慨,近日功力似乎又有长进,竟然能跃这么远。
但还不等他落地,身后刀风又起,夹杂着数声低吼,齐向他脊背头颈砍来。陆英空中没处借力,连忙将身一团,借势转了半圈,伸双手食指弹在刀刃之上。
“铮”然两声,两名杀手利刃折断,陆英借此反力堪堪止住身形,避过袭来之刀。
等他落地凝目看时,才发现身周不知何时有六七人靠拢,个个手中紧握长刀,衣冠发式却非中国之人,面目狰狞团团杀来。
这些人身材矮小,脸上皆有墨文,似乎是一种图腾,而牙齿乌黑,张口时就像一颗大木瓜挖了个洞,又嵌了两排炭屑。
两名被折断刀刃的杀手也不气馁,仍以断刀呼喝前突。看他们进退间配合默契,显然也是干惯了此种买卖。
陆英赤手空拳对敌这些人,经过初时慌乱,此刻更显游刃有余。
这些杀手虽然凶悍,但一看可知并不懂内家功法,只是刀式狠辣,步法有序而已。陆英跟赵整学过“刀王九式”,这些把戏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片刻功夫,在含章拳下,这几个来路不明的杀手尽皆倒地。倒不是他们不堪一击,而是陆英见敌纠缠不休,忍不住用了杀招。
六七人经受一掌一拳,即如纸鸢般无力飘出,落在地上再难动弹。
陆英挨个查看,发现大多早已身死,仅有一人还有口气,于是俯下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派杀我?”
那人奄奄一息,但眼中竟满是嘲讽,陆英问话充耳不闻,却还想再伸手去抓兵刃。陆英怒道:“你不是我对手,莫再找死了!”
那人大口喘了两下,猛然挣扎坐起,张大嘴向陆英小腿就咬。陆英轻身后撤,杀手拼死一搏根本触不到他,却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