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建邺,陆英直奔武冈侯府,还是先找杨稚远打探一下情况为佳。
可惜来到府门请见,却被家人告知公子不在府中。陆英无奈,只得先回住宅,晚间再做打算。
走到北城,忽然看到乐游原,不禁想起简静寺中那人,于是打马缓缓行来。简静寺今日倒是冷冷清清,也不知是先帝亡后该当趋于落寞,还是会稽王父子刻意打压。
比丘尼见到陆英,小跑着入内通报,不一时又脸红气喘地出来道:“陆祭酒,主持有请!”
陆英点头谢过,将马缰绳交给她,自己大步入内。
到静室前解下宝刀,陆英咳嗽一声,顺手推门而入。支妙音缁衣芒鞋,浑不似往常衣衫华丽,此刻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陆英笑道:“妙音主持,许久不见,佛法更上层楼,可喜可贺!”
支妙音睁开眼,凝望他片刻,最终苦笑道:“华亭侯春风得意,贫尼青灯古佛,到底谁可喜可贺?”
陆英道:“主持说笑了。在下奔波劳碌,此生恐也难有片刻清闲。谁似主持日日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简直是神仙日子。”
支妙音冷笑一声,道:“你不在洛阳做诸侯,跑来建邺何为?这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将噬人,何苦来哉!”
陆英道:“哦?那请主持说说,此处龙如何,虎又如何?”
支妙音道:“云从龙、风从虎。大厦之将倾,风云莫测。你何必来蹚浑水?”
陆英沉吟道:“不知主持有何打算?”
支妙音笑道:“我一个出家人,修道念佛,管得什么风云!又能有何打算!”
陆英微微一笑,一时不知怎样接言。
两人默然良久,支妙音又道:“听说朱夫人新婚燕尔即离你而去,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
陆英苦笑道:“哪里哪里!夫人一时心情不畅,到处走走散散心而已。”
支妙音笑道:“我这里的道怜妹妹,不知何日才能等来出去散心的机会。”
陆英尴尬道:“这个……总会有一日……”
支妙音冷冷瞥了他一眼,言道:“你那个《明月赋》,倒是不错。”
陆英苦笑无语,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前后坐了半个时辰,实在无甚话头,听她言语也并不知晓琳琳与人来过建邺,只得告辞离去。
待回了富春山居,皇甫思、戴菊、翠羽等人倒是依然如故,个个口中埋怨郎君久不归家,把此地搞得太冷清。
洗漱更衣毕,用过晚膳,陆英正坐在书房调息,却闻有客来访,自称石亮石庚明。
稍一思量,他命皇甫思将石庚明带来此处,或许此人倒有些用处。
石亮进入书房,来不及除去玄色斗篷,就一躬到地。口中道:“石亮拜见侯爷。”
陆英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庚明,何须如此多礼!许久不见,一切安好?”
石亮摘下斗篷,抱拳道:“回侯爷,石亮尚可。侯爷离京日久,精神更胜往昔。”
陆英道:“庚明有何事见我?你们典校署耳目灵光啊,我才刚到家,你就找上门来了。”
石亮道:“侯爷,不是在下耳目灵,而是京中如今……中领军大人严令典校署暗查风声,侯爷先去了武冈侯府,又去了简静寺,自然避不过旁人耳目。”
陆英道:“看来中领军倒是个心细之人。”
石亮苦笑道:“在下受命来监视侯爷,得以抽空私晤……”
陆英道:“那你准备如何汇报?”
石亮道:“自然是什么也不曾看到,什么也不曾听到!”
陆英摇头道:“还是要看到些什么的……”
石亮疑惑不解,陆英附耳低言几句,石亮恍悟道:“侯爷高明!如此一来,恐怕中领军大人要睡不好觉了!只是……”
陆英道:“无妨。谅他也不敢动我!”
石亮领诺欲告退,陆英又叫住他,询问是否听过有两个南蛮少女与琳琳结伴,在建邺露过形迹。
石亮茫然不知,陆英摆摆手让他自行离去。石亮走后,他思量半晌,自己暗暗笑道:“石亮回去将我私会各家门阀,秘密勾连朝官的情报呈上,定然叫孙元显那小子也辗转反侧,重新掂量掂量,我岂是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正想到此处,皇甫思又来禀道:“有国子监学子数人求见。”
陆英命他将人迎至堂上,又忙更衣戴巾出来相见。一见陆英,几人齐施礼道:“拜见祭酒大人。先生金安。”
陆英笑着还礼,挨个打量来的四位学子,却只认识一位杨弘杨休元,乃是尚书令杨元琳之子。其余三位却叫不上名号。
好在学子们也知道自报家门。原来都是当初策论写得好的,徐羡之、傅亮、王韶之三个名字,陆英虽对不上真人,但都是有印象的。于是心中大喜,热络地招呼他们落座奉茶。
陆英知道如今王孝伯兵败被诛,杨元琳在朝中更加孤掌难鸣,但没想到杨弘竟然会前来拜见。看来,杨家的处境比预想的还要不堪。
他笑着问些学业之事,问之前定的章程有没有一直执行。
四人恭谨对答,皆言自从祭酒大人推行新规后,国子学果然面貌一新。陆英也不知是恭维还是实情,暗暗打算空闲时还得去亲自看看才放心。
相谈既久,难免又谈到国政朝局。杨弘等对如今孙元显把持朝政,乱行迁三吴“乐属”入建邺之策深有抵触。也对孙元显身边,张法顺、桓敬祖、谢琰、杨谧、刘骁等人极为不齿。
杨谧作为中军长史,倒是依然混得风生水起,其人太过圆融,或许这才是世家公子存世之经。
四人坐了许久,终于要告辞离去。到了阶下,还是徐羡之忍不住道:“先生,我等才虽驽钝,您若是需要,我等愿意去洛阳以效微劳!”
陆英笑道:“几位都是大才,将来定有一日成国家栋梁。只管安心就学,静待时机即可。”
徐羡之深施一礼,转身洒然离去。
第二日,陆英换上儒衫,戴上进贤冠,一人独步往国子学而来。
国子学如今确实比往年大有不同,门吏衙署一见陆英赶紧施礼,还要殷勤地为他带路。陆英拒绝了他们好意,只想自己随便走走看看。
各处学馆书舍都打扫得整洁干净,但由于陆英留下的学子不多,大部分子弟已被他除名,是以看着较为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