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吃了一惊,忙转身看时,不是那穷酸狂傲的梅二先生又是谁!
梅二先生正眼也不看她们,倒没再怎么不客气,只道:“言语不敬的病人不治,只不过得罪我的是这个小丫头,我看在李探花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也不必谢我。”
雪雁只白了一眼,道:“谁要谢你来着?”被紫鹃一瞪,后面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黛玉叫紫鹃扶着,略福了福道:“还是要多谢先生的。”
她虽在病弱中,言辞又简单,却莫名透出一种高贵清雅之态。那梅二先生呐呐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挥了挥手,道:“罢了。李探花在那边书斋里,你们直接走过去就是。”
那书斋是三间青瓦清水砖房,前面带个小小的抱厦。雪雁正要上前叫门,只听里面有人低吟道:
“冬前冬后几村庄,溪北溪南两履霜,树头树底孤山上。冷风袭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酒醒寒惊梦,笛凄春断肠,淡月昏黄。”
声音虽平淡,在雪雁听来却莫名地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定了定神方才敲门。那房里之人也不来开门,只扬声道:“又有什么事?倒不如来与我共饮一杯啊!”
雪雁一怔,就缩回手来望着紫鹃。紫鹃无奈,咳嗽一声道:“里头可是表少爷么?”
房内似乎安静片刻,跟着门便开了。黛玉抬眼望时,见正是表兄李瑛含笑而立,神态自若,倒像方才那人不是他一般。
他轻松黛玉便也不觉得尴尬了,施了个礼道:“听梅二先生说表兄在这里,特来道谢。”
“谢倒不必了。”李瑛淡淡一笑,似乎思忖片刻才道,“你若不介意,不妨进来坐一坐。”
黛玉这才知他顾及自己,方有片刻犹豫,也展颜笑道:“只要不打扰表兄便好。”
紫鹃和雪雁却知道,除去在大观园住着时,她和宝玉从不避嫌外,黛玉还从未与任何男子独处一室。但现在已讲究不得许多,李瑛又有个“表兄”的名头,总算说得过去,便扶着黛玉进了门。
那书斋中收拾得甚是清雅,两边壁上书籍古意盎然,竟都是难得一见的珍版。李瑛见黛玉神色惊奇,笑道:“这是梅大先生的藏书。此地主人,原也风雅得紧。”
黛玉素来是个目下无尘的,往日里只有别人来找她说话,她鲜少去找别人,眼前又是个没见过几面的年长男子,正不知如何开口,听了此言,便点点头,转目向桌上望去。见那桌上半开着一卷书,想是李瑛正在读的,旁边却又有一把酒壶,半杯残酒。冬日屋内暖意扑面,便连那酒香也送入鼻端。
“表兄是读书,还是在饮酒?”
想到之前在屋外听到的低吟之声,黛玉心中更觉好奇。她父亲林海持身严谨,后来见一个宝玉,虽然在脂粉堆里用心,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而且天天被贾政教训得唯唯不敢抬头。她只道世人皆出不了这个规矩,也只有书中才会将人写得这般狂放不羁,不想这位表兄倒颇有古人之风。
李瑛一笑,随手举起那杯饮尽,才道:“以书下酒,岂不两全其美?”说罢却将那杯壶都放到一旁,向黛玉打量一阵,道,“梅二先生果然是回春妙手!据他所说,再有半年功夫,你便可望痊愈——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