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段日子在枕霞阁张扬挥霍,演足了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冤大头,情知这三千两之数是鸨母狮子大开口,也没真打算要得到,只不过要留着湘云继续当摇钱树罢了。表面上却作出惊骇不已的模样,又是作揖打拱,又是苦苦哀求,只望鸨母“成全我与霞娘一对有情人”。
然而在这风月场中,最不值钱的当属这个“情”字,鸨母果然不为所动,一口咬定了若没有三千银子,此后便不得再见霞娘之面,料想这呆书生也想不到即便不赎身,还是可以来当客人的。
果然黛玉那边大变了颜色,掩面而走,就连霞娘的声声呼唤也不曾答应。从那日之后,竟是绝迹秦淮,再没了这小林相公的踪影。
鸨母敲竹杠吓退的客人也不止这一个,当下不虞有他,转而又勒掯着湘云接客。湘云自作出一副坚贞的样子,索性装起病来,连楼都不下了。
这在风月场中也是常事,自古流传不断的故事,十停倒有九停没什么好结果。是以鸨母并不担心,也舍不得打她,每天例行公事地骂上一阵,只等着时日久了,痴情淡了,便自然回心转意。
这一日刚过午后,只听远处滚滚车轮声甚急,不一时已到了楼下。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小林相公。
外面有人看见,自去报了鸨母知道。鸨母倒没见过去而复返的人,心道莫非他家豪阔,当真凑齐了赎身银子?那倒也是一笔大财,没什么应不得的。当下笑容满面迎了出来。
谁知一看之下,那小林相公两手空空,连形貌也憔悴了许多,不知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打混,总不像是筹银子去的。
鸨母脸上的笑容陡地一收,口气就变得冷冷的:“请问小林相公有什么事?”
那小林相公倒十分谦卑,深深一揖,抬起眼时,目光却十分空洞,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
“望乞当面与霞娘一见,作个了断,从此小可便不复来。”
鸨母听他说不再来,虽不怎么相信,但料想这么个小小书生,也作不得什么怪,于是冷哼一声应了。当下有人告诉了霞娘,那霞娘也不及梳洗装饰,便散着头发跑了出来。
“你……”
小林相公却又是深深一揖,似是不敢抬头看她。
“向来蒙霞姐厚爱,小可铭感五内,只恨无以为报。前日返乡,向父母禀明,愿明媒正娶,迎卿入门。但家严大怒,诃责甚厉,并以断绝恩义相胁。小可乃无能之人,又不忍高堂白发,有失子伤痛之苦,故而……故而……”
霞娘见他离着自己有七八尺远,眼神始终不与自己相交,早猜到了七八分。静静听到这里,见他说不下去,便冷笑道:“你文诌诌的说了一通,就是想和我断得干净的意思么!我成全了你的孝名儿便是。”
说罢也不再听他的话,转身便走,一直到上得楼去,也没再回转一眼。
“霞……霞娘!霞娘……”小林相公终于失声唤道,一边叫一边向前探身,却早被鸨母叫人拦在了外头。他也顾不得门口看热闹的越聚越多,只是声声呼唤,几乎要流下泪来。
鸨母却心里明白,这桩公案就算是完了,而且前后故事没一点有新意,连传说都不会有人传说。因招呼下人回去,牢牢关了大门。
小林相公叫了半天,见再没人应,也就停了。他刚失魂落魄般转回身,忽然人群里窜出一个身影来,一把抓住了他前襟,愤愤道:“你……你怎能如此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