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那边厢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带着微微的酸意,心道湘云死后还魂,竟还一心恋着那负心的小林相公,好生令人不平。谁知那小林相公扶着湘云出了棺材,两人便径直走向了他。宝玉全神戒备着,只怕他们要使什么法术,却听小林相公笑道:“宝玉,你……今日多亏了你!能救得云妹妹出来,你当居首功。”
宝玉总想不到他如何晓得自己名字,愣怔怔地看着时,竟见他伸手一撕,将脸上撕了一层下来,而底下露出的,却是一张他无比熟悉、无时或忘的容颜。
“林……林妹妹!……”
宝玉脱口叫了一声,刚想上前,又踟蹰地停了脚步,心里忐忑不安。他刚看了那小林相公一番作法,生怕他是变幻了来迷惑自己的,目光迟疑之间,就落了下去。
“宝玉,你傻啦?”湘云忍不住叫道,“她是林黛玉,林姐姐呀!”
宝玉猛然醒悟,面前的正是自己念兹在兹的黛玉,又叫了一句“林妹妹”,已不由自主地奔上前去,抱住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黛玉见他动了真情,心里酸楚,也落下泪来。刚伤感了片刻,一瞥眼见湘云在旁一边拭泪一边笑,忙推着道:“一年大,二年小,多久不见了,还是这么不庄重!”
宝玉也明白过来,忙放开了手,却不往后退,一双眼只盯在她脸上,像看不够一般。湘云却笑道:“他还顾得了庄重?换了我是他,一口吞你在肚里,免得便宜了别人呢!”
黛玉被她说得两颊通红,忙忙地一转身,退了开去,嗔道:“你也别说嘴!刚才抱着我哭,不知道是谁!”
宝玉听着她们说话,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知从何问起。黛玉会意,牵了湘云的手笑道:“可是我们都糊涂了,白站在院子里吹了半天风,还不进去说话呢!”
当下三人一同从后园转进屋里去,正是县主府的后堂了。
紫鹃和雪雁是认得人的,忙上来行礼,又帮着三人梳洗整妆,半日方休。湘云还好,宝玉已似坠入半天云雾中,又是欣喜,又是迷惑,不知是不是自己酒醉后做的又一场乱梦。
等到三人重新回来入座,还是黛玉看了看宝玉,先开口道:“我和云妹妹这一回定的计,想必你不知道,先将这一节对你讲了,免得疑惑,觉得我们是什么妖啊鬼的。”说罢和湘云相视而笑。
宝玉窘了窘,哪敢说个不字,便笑道:“洗耳恭听。”
原来黛玉扮那小林相公迷恋霞娘,乃至要替她赎身,都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连鸨母不放人也早料到。若依着黛玉本意,回去苏州变卖家产,总还凑得出万把银子,能救一个姐妹,也不算亏。但湘云在这一行里已久,知道那三千两只是鸨母一个提头,只怕后面还要水涨船高,变出各种各样的法来勒掯,倒不如使个手段断个干净。
黛玉因想起《怜花宝鉴》里所写,有一种药方能令人暂时假死,心跳脉搏全无,在危急时刻以此骗过敌人,可建奇功。她还怕伤了湘云身子,湘云听了,却一口答应下来,只道在这不人不鬼之地挣扎,还不如赌上一回,就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于是两人就此准备起来。湘云之前装病,也是服了黛玉所给之药,因而请了无数大夫,也诊不出是什么病。她看看绝食水两日,自己也撑得到头了,便服下那药,不到一时三刻,便是死了。
这时本该小林相公再次出面,言明虽不能娶霞娘进门,总要替她尽一尽心,所以重金买棺,将湘云带走。但横空出来个宝玉,守着湘云寸步不离。黛玉索性将计就计,就着落在他身上,带出了湘云的棺椁。
湘云这边入府,那边桑宁早派人另放了一口棺材在车上,赶出城去。至于此后宝玉这个更夫再也不见,众人只道他是情断秦淮,因此远走,或是殉情了,不会再去找寻他了。
听到此处,宝玉方呼出一口大气,擦汗道:“你们两个,竟有这般胆量,这般手段,堪称女中豪杰了。我虽偶有出力,但是自愧不如的。”
湘云便摆手道:“没有我的事!这都是林姐姐的计谋手段。她如今可不得了,都成了风尘三侠一般的江湖侠客了!”
“呸!”黛玉笑啐一口道,“你们两个,都来拿我打趣,可不是疯了么!别的不说了,你们先在这里住着,是极安全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我且出去一趟。”
“咦?事不都完了么?”湘云疑惑道,“你还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