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一惊不比寻常,竟“噌”的一声从座中站起身来,急急道:“你说她叫什么?她是谁?”
那焦大夫焦鹏程吓了一跳,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她……她本名一个琼字,唤作阮琼,出家后法号妙玉……”
“妙玉,妙玉……”黛玉喃喃念叨了几遍,又觉得不对,盯着焦鹏程道,“她多大年纪了?”
焦鹏程不假思索道:“她比我小五岁,今年刚好二十五。”
“二十五?”黛玉算了算,当年初建大观园时,听说妙玉是十八岁,比自己大七岁,今年二十五应该是没错的。但这两日所见的阮氏,就不说穿着打扮,只看相貌,少说也有四十上下年纪,哪里会是个二十多的年轻女子?
想了半天,方小心翼翼问道:“你说的那阮氏,当真又唤作妙玉?当初是在玄墓山蟠香寺修行,后来随师傅进京,就寄住在荣国公贾家府上的家庙里?”
焦鹏程见她说得清楚,也愣了一阵,自己想想道:“应该就是罢?我原不知她进京后住在哪里,前两年听说京中什么国公府获罪败落了,就把她搜出来,才发回的苏州。”
这回答似乎有些含糊,但黛玉心中再无疑惑,焦鹏程口中的阮氏小姐阮琼,也正是和自己在大观园中相识,又曾品茗联诗的栊翠庵妙玉了!当年因她年长,风姿绰约,又是出家人的一片凛然模样,出尘态度,黛玉的心中还暗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谁知“欲洁何曾洁”,那样一个高洁如玉的女子,竟落到如此风尘肮脏的境地。
转念便也晓得妙玉因何不告而别。黛玉虽然经了些坎坷,所幸后来渐渐平顺,她又学王怜花的秘笈,健体养颜自不在话下,是以相貌非但没大改,反比当年丰盈滋润了些,更显得风华秀逸,姿质风流。妙玉初见她便认了出来,故而再三出言相激,又见黛玉胸怀比昔年更加宽阔,光风霁月,潇洒自如,是以更难自处,索性要远远地离了她才罢。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听那焦鹏程追问“姑娘认得她么”,也无暇回答,忽听院里人声,一抬头见倩语当先跑了进来。
黛玉是遣她去找阮氏的,忙迎上去问道:“如何?”倩语喘了口气,不及答话,只伸手指指外面,果然身后是思云架着那阮氏的手臂,一阵风似的拽进来,往院内地上一掼,恨恨道:“还不给姑娘磕头!”
黛玉之前不知阮氏就是妙玉时也罢了,如今知道了,见她一副瑟缩之状,趴在地上也不敢抬头,顿时觉得又是尴尬,又是凄凉。思忖再三,想还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免得她无地自容,便只冷声道:“算了罢。找回来就好,不然咱们都担着干系,连焦大哥也无法自处。”
那阮氏,黛玉实在不愿再叫她妙玉,想来她自己也不愿再回忆起那段过往,因而一直垂着头,一眼也不往上看。忽听到“焦大哥”三字,似乎不可思议地一仰脸,目光在焦鹏程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勉强扭过头去。
黛玉只作不看见,问思云道:“她走了多远?”
思云冷笑道:“能走多远?看样子是想出西城门的,只是不敢,在那边正转着圈子呢,就叫我们提回来了。”
黛玉心想,从西城门出去到西郊,原也没别的所在。那焦鹏程倒真是阮氏的知己,怎么就猜到她要去蟠香寺?又想起昔日妙玉说她在蟠香寺中,还有闲情采梅花雪来烹茶,想是生活得自在,不生忧怖之心,也难怪她想回故地了。
当下点点头,望着阮氏道:“我本替你想了条脱身之计,教你不再受衙门的勒掯,就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阮氏听她说话,先还想不理,待听到后来,目光只盯在她身上,一刻也不肯放。过了一阵才哑着声音道:“你不是骗我?”
“我自己的事情还有的忙,倒有闲心骗你!”黛玉冷笑一声,也不多说,只从身边取出准备好的药丸来,在指尖捻着给她看,续道,“你要是有胆量死上一回,这苏州城里的事便只当过眼云烟。往后不拘哪里远远地走了,过自在日子去。要是没胆量,我把你送回衙门也使得。”
那阮氏听说,毫不犹豫,扑上来便夺了那药丸,送入口中咽了。瞪眼道:“我怕什么?就是真死,我也不怕!”
“你!”焦鹏程看着倒急起来,想拦没拦住,只好回头问黛玉道,“那是什么药,你就给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