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有些疑心,阿飞的目的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那么单纯?
他们两人已走到了城外,离滔滔大江也不过数丈之遥。
吕凤先果然就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月光洒在他的白衣上,显得分外冷峭。
“很好!”似乎为了先声夺人,吕凤先抢先开口道,“你们两个谁先上来都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寻欢立刻伸手拉住了阿飞。
阿飞的剑实在太快,他生怕自己稍一迟疑,阿飞已经出手。
在吕凤先饶有兴味的目光中,李寻欢问道:“不知吕兄要用什么兵器?”
吕凤先站在那里,两手空空,衣袖和衣襟都随着江风猎猎飘舞,颇有一种出尘之态。
但是衣袖怕不能用来做兵器罢?
吕凤先就在这时缓缓举起了一只手,并微微笑道:“我一直想知道,人的身体能不能称作是兵器,比如……手?”
他说的话很奇怪。
江湖之中,擅长拳脚功夫的高手并不少,只是争斗的时候,也很少完全不用兵器的。
如果对敌的双方一个用的是刀剑等利器,另一个却只有一双肉掌,不免太吃亏了。
是以百晓生作“兵器谱”时,并没有专门再为拳脚高手单独排一次名。
然而吕凤先的意思,竟然是要空手和李寻欢对决了。
李寻欢因而笑道:“那我岂不是太占便宜了?”
吕凤先没有回答,举起的手却陡然落下,从姆指开始的三根手指蓦地插进身旁的一块山石内,竟硬生生将坚硬的山石掰下了一块。
李寻欢看着石屑从他的指间纷纷而落,点头道:“原来吕兄这十年,是去修炼这门功夫了。”
吕凤先傲然道:“你们现在还觉得,飞刀,或者快剑,能胜过我这只手么?”
这次是李寻欢没有答话。他知道吕凤先既然这么说,就一定对指上的功夫有极强的信心。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一流高手,信心都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对自己的评价也很准确,不是胡吹大气。
看起来这一战正是棋逢对手。
阿飞却立刻接上来道:“谁能胜过谁,要打过了才知道。”
吕凤先道:“哦?……”
他的话没有说完,目光却瞬间变得寒冷无比。
他的眼睛里,映出了剑光。
在李寻欢还在沉思吕凤先的独门武功之时,阿飞的快剑已闪电般地出击,直指吕凤先的面门。
他好像打定主意不让李寻欢出手。
就像李寻欢对他的一贯了解那样,阿飞是个凭本能行动的人,他追袭猎物的方式更像是一只野兽。
一匹荒野上的孤狼。
现在,这匹孤狼面对一头凤凰亮出了爪牙。
吕凤先却还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的身形一飘,就堪堪躲过了夺命一剑,黑夜中的白衣,更显得如同鬼魅。
这不是寻常人可以躲得过的一剑。
但吕凤先的神态也并不很轻松,他的目光已经完全集中在阿飞的剑锋上,而那剑锋仍然追逐着他,像一头狼正在寻找机会将獠牙刺入他体内。
李寻欢屏住了呼吸,飞刀已经到了指尖。
这一战,虽然阿飞的出手出其不意,但吕凤先也已避开了,现在的二人决斗,并不容许别人的插手。
李寻欢也知道,这两个人都骄傲得不能接受自己插手。
他只希望阿飞能尽快得胜,结束掉这场意外的决斗。
阿飞的剑确实如电光一般在夜色中掠过,却一次也没有真正接近吕凤先的身边。
而吕凤先身影飘忽,还一直没有施展出他的指上绝技。
这一场决斗,胜负还在未知之数。
吕凤先虽在不断移动闪避之时,却突然“嗤”的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在静谧的夜里分外清晰。
然后他说道:“我听她说,她一直没有给你,也难为你还一直跟着她。”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而且“她”也不知指的是谁。
然而阿飞的目光登时变得有些乱。
只有熟知内情的李寻欢,还有阿飞自己,才能明白吕凤先这话的意思。
阿飞深爱着林仙儿,因为深爱,所以敬重,不肯以轻薄之行待她。
所以阿飞和林仙儿之间的关系一直清清白白。
但林仙儿并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恐怕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此刻吕凤先能提起这件事,就说明他也和林仙儿有着那种“不清白”的关系,而且他正在用这种关系来向阿飞炫耀。
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尽管阿飞已经声称想通了,可以对林仙儿放手,但面对这种羞辱,他还是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这并非因为他还眷恋林仙儿,而是因为在别人眼中,他俨然成了一个一厢情愿的白痴。
快剑再次进击,剑锋破空的同时,阿飞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
他再也忍耐不了,心灵上那种长期的折磨。他以为自己想通之后,就能将一切淡忘,但只是一句话,就令他回忆起那段最卑微不堪的过往。
李寻欢的眉梢蓦然一跳。
阿飞的这一招,有了破绽。
快剑连连进逼,吕凤先只能闪躲,却没有反击,正是因为阿飞的剑招快且凌厉,每一招都攻敌于不可不救。在这样的情况下,破绽也就不成为破绽了。
但他这一招却慢了一丝。
高手交锋,恰恰怕的就是这么一丝。
吕凤先目光一寒,一只手已经疾风般探出。
“铮”的一声。
阿飞的神色大变,手中半截断剑却仍然向对方急急刺出。
他的剑本就轻而薄,是配合他快剑招式的利器,但此刻竟被吕凤先空手夹断。
只是阿飞的性子,并不是可以轻易认输的,虽然已失了先机,还是不肯后退,反而强行攻击。
吕凤先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手中半截剑尖倒转过来,也直直刺出。
这两人的进击,看起来几乎没有先后之分,同时奔向对方要害。
只有阿飞心里知道,吕凤先这一剑,将会比自己更早地插进自己咽喉。但他没有收剑。
此时此刻,他宁愿死,也不愿再让人讽刺嘲笑。
他的手臂已完全伸直,断剑的茬口距离吕凤先的脖子却还有一寸半的距离。
同时他感到颈上有冰凉的感觉。
原来死亡一点也不痛苦。
这是阿飞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