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馥云公主自打算计贺桩险些丧命,被皇帝发配到岚庆寺,不知从何得知皇帝本是有意将她指给卫良和,她越想越不甘心。
想着这回贺桩只是成了任氏家主的义女,被载入族谱,这回更是挺着孕肚随卫良和出征,劳苦功高,皇帝还不知如何赏赐于她,馥云公主心里头越发不安,深感万不可坐以待毙,于是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只带了一个嬷嬷和三个侍女一路出逃。
皇后得知此事后,虽气她贸然行事,但到底是生身骨肉,还是连同长公主一道求皇帝,派了匡勋去保护她。
贺桩离京十日后她才启程,不过一行人骑马倒也快。
这会儿正好赶到了桂城,并打听到贺桩并未在军营,便不听匡勋的劝告,直接杀到了小院。
而自打卫良和离开后,贺桩便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继续写着未完的《缠龙诀》。
馥云公主一到小院,亮出腰牌来,不过护院的士兵没有将军的命令,也不敢放她入内。
她气炸,扬起手里的马鞭就往他们脸上打,那士兵也不敢还手,生生忍住,脸颊上已沁出血丝来。
馥云公主登时火冒三丈,心一横就往里冲,反被撞到地上,不依不饶地直呼受伤了。
她身后的嬷嬷和侍女也扑上来,与士兵扭打起来,场面颇为混乱,馥云反倒趁着空挡,钻进了小院。
匡勋见状,只得扶额,避开纠缠的人群,跟着入内。
贺桩听到动静,只觉吵得耳根难受,远山黛眉一皱,放下笔,走出卧房。
馥云公主一进正屋,便只当在她的府里,马鞭往案桌上一扔,将头巾面巾通通扯掉,整个人扎如屋里最好的那张软椅内。
那是卫良和为了贺桩坐着舒坦些,特地命人新做的虎皮软椅,靠背稍微倾斜,她挺着肚子,靠着她好受些。
士兵才送来,她还未来得及试,反倒被馥云公主抢了先。
她眼里顿时蕴些一抹厌弃,倚在门头,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微微曲膝,行礼道,“见过馥云公主。”
贺桩一袭轻纱,胸前倒是裹得严实,不过双手隐隐露出一段嫩净如瓷的藕臂,脂粉不施,却是星眸秀默,唇红齿白,背着卧房轩窗投来的日光,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圣光。
匡勋登时不敢多瞧,心里敬着她的冰清玉洁,生怕玷染了她的圣洁,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两眼。
馥云公主瞧着却是平添了几分妒意,抬脚搁在案桌之上。那双锦面白靴经过长途跋涉,沾满尘土,干净的案桌被她一抖,冷冷瞥着她道,“本公主渴了,还不过来倒茶?”
此时,外头的一个士兵急慌慌地进来,手足无措道,“夫人——馥云公主她……小的拦不住。”
贺桩见那士兵脸颊上印着一条血痕,馥云公主的泼辣她是见识过的,想要拦住她谈何容易?
她也知底下的人为难,遂道,“无妨,下去上点药去吧。”
那士兵恭恭顺顺地抱拳施礼。正准备离开,又听将军夫人吩咐道,“快去请孟夫人。”
将军领着几位主事的副将出城打仗,城内只孟氏说得上话,士兵只道,“方才已去请了。”
“嗯,下去吧。”贺桩淡淡吩咐道,“你直接去找冯大夫,就说是我说的,叫他给你开点好药。”
那士兵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你倒会做好人。”馥云公主冷哼一句,“本公主反倒成恶人了。”
贺桩不愿搭理她,气坏身子反倒不值当,反身回房,却被馥云叫住。“本公主叫你倒茶,是耳聋没听清还是怎的?”
贺桩堪堪回身,凝眸道,“倒了茶,公主是不是还要妾身挺着孕肚给您捏腿呢?”
馥云公主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听你一说,本公主还真是乏了!”
她伸了个懒腰,扭一圈颈项,往她的卧房瞟了一眼,想着那也是北定大将军的住所,贺桩那小贱人根本就没资格,道,“本公主现在不想喝茶,想歇息了!”
贺桩见她直直朝自己走来,心下了然,却也觉荒唐得很,这时她与夫君的卧房!
清眸里喷着怒意,清润的嗓音透着厌恶,“那么请问,公主是以何种名义?”
“本公主奉命前来督军,怎么,这你也有异议?”
若她是来督军,为何卫良和没有收到消息?贺桩知她是在胡诌八扯,扯唇轻蔑一笑,“馥云公主倒是把圣旨拿出来瞧瞧才当得真。”
“你——”馥云忍气道,“圣旨也是你说瞧就能瞧的?便是没有圣旨,本公主要住在此处,难道还不成么?”
贺桩一语不发,却是转身,将门锁哐当一锁,面色沉冷,道,“还真不成!妾身只知圣上降旨将您发配岚庆寺,公主私自出逃,却擅自盗用督军之名,若圣上知道了,您说会如何呢?”
馥云公主被她一噎,见她面色凛然,与京都似不同了,良久才吐出一句,“别以为你怀了卫将军的子嗣,本公主就奈何不了你!”
贺桩不发威,还真当她软弱好欺,“旁的妾身做不了主,不过在这院子里,可不是你说了算!”
馥云公主没想到她变得如此强硬,嘴上说不过她,扭身见匡勋立在门边,遂道,“匡大人,怎么,瞧见本公主受人欺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匡勋虽说揭穿萧王有功,可他这般见异思迁,当年追随卫良和,又转而效忠柯景睿,却是两度反骨,换做是谁也不敢重用。
贺桩深知这一点,也知他已然悔悟,但终究是迟了,那时予他书信,便允诺他去任家开辟商路,可惜他志不在此,她也勉强不得。
匡勋重回这片洒落无数血汗的地方,却也只能眼巴巴望着昔日兄弟鲜衣怒马,上阵杀敌,心头苦涩,只躬身道,“此地乃卫将军内宅。臣一介外男,方才情急到此,已是逾矩,实在抱歉。臣这就告辞!”
他此话,明里是为自己推脱,但他既提醒了馥云这是人家的内宅,她占着终究不合适。
馥云公主孤立无援,咬牙切齿道,“好,那本公主就等着卫将军给一个交代!”
说完就跟着匡勋出去了。
贺桩懒得理她,正巧孟氏也来了,她索性锁了院子,随她去窜门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士兵一句。“你们将军正在前线打仗,可不许将此事说了去叫他分心。”
卫良和带着几个人本打算回小院,但回到桂城北门城楼时,正巧天边轰隆雷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瞧着那势头,分外迅猛。
大雨倾盆,没多久就将宁江上方舟的熊熊的大火熄了不少。王锋站在城楼之上远远望去,只见身着黑甲的燕人骑兵疯了般欢呼雀跃,马也疯了,惨嚎着,混乱拥挤着,毫无阵型。
王锋全部脸上一片麻木,见他们愈渐接近射程范围,一声令下,“放箭!”
短短一个晌午,卢玉关的前方战场成了人间炼狱,死伤无数,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整个宁江。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人命厮杀,燕人的军队,没有防守,没有阵脚,桐油烧掉了他们小半的人马,剩下的人从冲到关口的,几近丧命在南盛的箭雨之下。
瓢泼大雨中,剩下的人还在前仆后继地渡河,难缠得很。而南盛这厢。库房的箭羽渐渐空虚,燕军似乎也感觉到了,为首的十八亲卫亲自掩护着那二十多个抬着横木的壮汉,后头还跟着百来个提着扶云梯的人,正紧凑地向卢玉关进发。
王锋立在城楼正中,见宁江之上飘着密集的黑点,他知道是在上游放桐油的卓青和裴泽,他也还记得卫良和的命令,等燕军一撞城门,便转移主力。
不过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多少有些不舍,大手一挥,换了一拨人来守城,刚上岗的士兵气势饱满,继续漫天的狂射。
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从晌午一直打到入夜,卢玉关前方的空地上尸首层层叠叠累积成山,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到了傍晚,燕人那边不畏死的冲击力仍未减退,死伤无数,王锋怕再不撤,将军那儿等得就要发狂了,于是,他下令烽火台那儿燃起狼烟,挥旗给卓青裴泽他们发信号,没多久,只听宁江那儿响起擂擂战默。
他走下城楼,大喝道。“传我命令,一营死守城台,其余人等分成两拨,埋伏在桂城官道两侧!”
雨势减缓了,卫良和等在桂城北面城楼,却是等得发昏。焦实禄炸了宁江水库之后,就回来了,此时他正蹲在城墙的避风处,手里拿着一个馍在啃,其余的避风角也被三三两两的士兵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