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粮食增产后,粮价大跌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就算杨公等人不卖粮食,也会有其他人卖粮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将粮食垄断呢?”
杨彪还是一脸苦笑:“贤侄,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若是粮价低了,百姓辛苦一年种的粮食却不能养活自己,那你让他们做什么去呢?”
谷贱伤民。
这四个字的学问可大着呢。
粮食若是便宜了,让百姓没有赚头,那谁还会老老实实的在田里种地?
若是卖的贵了,不说官府会上门喝茶,就连老实本分的百姓也会变成穷凶极恶的匪徒上来抢粮,那更加的得不偿失。
“没错,我就是要将粮价压到最低!低到除了我们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愿意种地!”
何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些冷酷,与刚才那种“胸怀天下”的圣贤模样堪称两个极端。
杨彪和杨修再次异样的看着何晏。
显然,父子两都在怀疑何晏是不是疯了……
杨修倒还好一点,虽然不太明白,但胆子很大,能跟上何晏的思路。
于是杨修带着些结巴的问道:“那慎侯……百姓不去种地了,你让他们去做什么呢?”
老百姓不种地,那还叫老百姓吗?
流民?土匪?大盗?
现在的世俗观念中,老百姓不种地,就是不学好!就是穷凶极恶!
哪怕是夏桀、商纣在世,他们也不敢说不让百姓种地。
不然的话,那就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用土地绑定百姓,几乎是千年来历代统治者的经验,现在何晏突然说不让百姓种地,这让杨修都怀疑何晏是不是曹操敌人派过来的卧底,打算坑死曹操……
“自然是有去处的。”
何晏看了看窗口,整个何坞的景象都收入眼中。
“杨公、德祖,你们若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在这何坞中转转如何?”
杨彪与杨修虽然对何晏的卖关子有些无奈,但还是起身跟在何晏后面去逛逛这何坞。
三人都穿着粗布常服,走在路上也只当是一老翁带着自家子侄闲逛,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何晏带着杨彪和杨修来到市集后就坐在角落中观看着来往的行人。
“杨公、德祖,你们看。”
何晏抬手示意让他们去看市集上的一个摊铺。
父子两闻声看去,发现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在摊位上挑选着衣裳。
杨彪和杨修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花来,直到这对夫妇卖完衣裳离去他们都还是一头雾水。
“二位看明白了吗?”
“……”
杨彪和杨修眼中尽是清澈的愚蠢,只能是听何晏为他们解答——
“看他们的穿着,其实只是普通百姓,却选择出来买衣服……二人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华夏自古以来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通常的规律就是男子耕地,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女子织布,纺织一家人的衣物……千百年来,始终如此。
买卖,那都是富裕人家才会做的事情。穷人家的孩子大概率一辈子穿的都是自己母亲、妻子、女儿纺织的衣物,从不例外。
在何晏的提箱下,杨彪和杨修总算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之处。
杨修脑子活,很乐意与何晏讨论:“慎侯,那妇人为何会出来买衣服,而不是自己做呢?”
“两位跟我来。”
何晏又带他们到了自己的纺织厂。
随着何晏的财富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有几十台纺织机的纺织厂的规模早已扩大了数倍,几乎占据了何坞一小半的位置。
其内纺织机的声音不断响起,无数女工都在上面工作,纺织出一块块布匹。
“二位看到了?”
何晏指着那些女工:“她们在这里工作五天的薪酬是50枚五铢钱。”
“如此,一月做够二十天便是200枚五铢钱。”
“200枚五铢钱足够她们去买一套崭新的衣物。而若是她们自己做的话,很可能要花费两个月甚至更久。”
“百姓自己都是会算账的。如此比较的话,这些妇人自然不会选择在家做衣裳,而是会选择来到纺织厂中工作。”
“我这般解释,杨公和德祖可明白了?”
杨彪此时脑子昏昏沉沉的,显然有些跟不上何晏的思绪。
杨修倒是显得有些兴奋:“慎侯的意思是这些女工之所以来纺织厂工作,是因为在这里工作获得的利益比自己在家做工获得的利益要多?”
“多的这部分利益,不但可以让她们买好自家人的衣物,甚至还能攒些闲钱用以购买粮食、牲畜,乃至屋舍、车马?”
杨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运行方式,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慎侯,我有些疑惑。”
“德祖请讲。”
“为何这些女工在纺织厂中能赚取这么多钱?”
杨修举着例子:“就比如这些衣物,假设她们一个月能生产一件衣物,价值二百枚五铢钱,那你发给她们二百枚五铢钱岂不是亏本买卖?”
“不亏本。”
何晏见杨修终于是问到了本质,也是欣慰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最重要的东西——效率!”
“她们在自家织布,难免会被其他事耽搁织布的时间,就比如照顾孩子、做饭等等。”
“但在纺织厂,她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织布!”
“除此之外,我好将纺织机做出了改进,让它们的效率完爆……就是远胜于个人自己家里的织布效率!”
“所以,当效率提升后……她们每个月其实是能制作两件衣服的!而不是德祖所言的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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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德祖还以为我会亏损吗?”
话说到这,杨彪已经彻底跟不上何晏,杨修也是一脸痴呆的看着何晏。
太狠了!
这难道不是剥削吗?
人家能生产两件衣服,何晏居然只给人家一半的钱?
这算下来的话……不比苦哈哈的欺负佃户赚的多多了?
寻常的地租,官府拿走三成,佃户自己留下三成,地主老爷连一半都拿不到不说,还会落个“周扒皮”的骂名,哪有何晏这么光明正大且理所应当的索取强?
杨修脑子有些发蒙:“慎侯,这……我觉得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
“总感觉……有违圣人之道?”
“哪个圣人?我认识吗?”
“……”
何晏重新拉着杨修来到之前的摊位,又让他仔细观察。
“这次又看什么?”
“看自由。”
“自由?”
“对!自由!”
先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小娘过来选走了一件色彩鲜亮的衣裳,后是一个彪形大汉过来买走了一件专门为他这样身材生产出的一件袍子……
“看到了吗?”
“看到了。”
但杨修依旧不解:“买个衣服就叫自由了?”
“买衣服不叫自由。”
何晏吐出一口浊气:“但是选择……选择!这才是自由!”
“人可以选自己想要的衣服,可以选自己想吃的饭菜……甚至于,可以选自己想过的人生。”
说到最后,何晏回头看向杨修:“前些天我父亲府上家宴,我的那些弟弟妹妹都在畅谈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
“他们有人说自己想做文士,有说自己想做将军……可事实上,除了极个别的几人外,他们想做的不过是遵循着父辈的脚印再走一遍罢了。”
何晏从地上拾起一把泥土,再慢慢让其散落到风中:“便是德祖你,现在真的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这世上,不止只有卖身帝王家,不止只有躬耕于田亩,不止只有出将入相。还有最重要的是——”
“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自己短暂而又璀璨的一生。”
“这,才是新学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