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红日初升,垂下万道金光,穿过层层林木,留下片片斑驳阴影。
沉重的马蹄踏过离离疏影,留下一排清晰的车辙印。
这是一支十数人的队伍,迎着朝露早早出发。
队伍正中的马车里,坐着一对父子。
父亲打开车帘,透过林间缝隙,隐约可见前方一片云蒸霞蔚的连山。
“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快了,快到了。仪儿,这次回去,我们就不出来了,这次准备的物资够多的了,这世道真是太乱了,真不知道平民的活路在哪里。”
儿子丁仪听到这话,停止拨弄手链,抬起头看向远方,喃喃自语道:“真希望这乱世早点结束,大家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车队缓缓行向远方,那片远山如薄雾笼罩,起伏的山脊如猛兽低伏,欲择人而噬。
……
雨似断线之珠,从天幕降下,如轻纱缠绕,披在黛色小山上。
山下,却有一片惨白,与黛山雨幕互相映衬,像一幅朦胧水墨画作。
那是一个个花圈,一枚枚纸钱,一件件纯白的孝服,上百人堆在一块,形成这片凄凉的白。
“爹,你死得好惨啊!”
场中悲氛笼罩,却只有那位少年表现最为浮夸。
他浓眉大眼,面目忠厚,此刻双膝跪地,抓着棺木,嚎啕大哭。
此时此刻,亡者将葬,无人相劝。
两名壮汉互视一眼,一人抓着一臂,强行将少年拖走。
“爹,你死得太惨了,呜……哈哈哈哈……”
矛盾的情绪激荡,形成这怪异至极的哭笑声。
场中一片诧异,有人不解,有人了然。
“这娃子,怕是受不了打击。”
“悲伤过度,念头不稳,情绪难控。”
“丁仪这孩子,就怕事后疯了去……”
几人这番解释,人群才明白过来,这少年,怕是受激过猛,正值癫狂。
雨水越发凶猛,村民们匆匆埋好人便速速离去。
这天气,可不能在外多待,会落下病根。
村中唯一的郎中刚走,可不能糟蹋身子。
丁仪是被人背回自己宅院的,等人刚走,他便精神十足。
亲人离世是悲伤的,可若不是“丁仪”的亲人,就不会有感觉。
对此刻的“丁仪”来说,生命重回的喜悦大于一切,这身体失了亲人又如何,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往事已如烟,以后我就是丁仪了。”
“真没想到我能有这番际遇,不过这里像是落后的古代山村,我一个人能养活自己吗?”
仔细整理了一番记忆,丁仪眉头微皱。
记忆是不全的,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得到的记忆只有最近一年的经历,父子二人从外界进入桃源村,如普通百姓一般生活。
桃源村隐在山中,甚少与外来往。
大概是谷中耕地不足,山村难以自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组织人出山,用这里的土产与外界交易换取物资。
丁父是江湖郎中,来到这里后用多年积蓄从村中买下两亩良田,分作药田、农田、菜田三块。
除了肉食缺乏,别的自家已能自足,生活惬意,已胜大半村民。
丁仪不懂药田管理,可记忆中有相关知识,想来多做实践早晚能够掌握。
这样看来,新的生活已不足为虑,他的嘴角不由得泛起笑容。
咚咚!
房门被敲响。
丁仪略感意外,此时竟有人拜访。
他犹豫一番,还是开门了。
山民淳朴热情,以后还要多打交道,不宜太过冷漠。
房门大开,探出一副苍老面孔。
他白发苍苍,身量不大却身姿挺拔,在花甲之年还能保持这番气态殊为不易。
“村长,您怎么来了?”
丁仪意外之余,匆匆将其引入房内,很快端上一碗热茶。
记忆中老者慈眉善目,对父子二人很是照顾,将心比心,他不得不礼尚往来。
“虎子啊,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多想了。”
村长方恒轻抿了一口热茶,语气不紧不慢。
虎子是丁仪小名,村中亲近者多如此称呼,丁仪已不以为意。
“原来是为了这事,多谢您老关心,我都明白。”
却见方恒轻笑道:“不是此事,今儿来寻你,另有他事。”
“何事?”
方恒站起身,目视屋外远山,淡淡道:“峡间谷道有变,你爹在其中遇到危险才会重伤死掉,这山路,不安全了。咱们村有百户人家,七八百人,比外面寻常庄子大得多。可人多,吃的就多,这次交易的物资丢失,谷道危险,短期没法和外面交易,咱们撑不了多久。你们父子向来富裕,如今又缺了一人,食物富足,你看,是不是该接济一下其他人?”
丁仪眉头微蹙,心中起了不祥预感。
“村长,我父刚刚辞世,我少不更事,百无一用,未来能否生存下去还是两说,此时让我周济旁人,不合适吧。”
方恒冷声道:“你在此处,村人多有关照,如今村中有难,不思帮衬,有何面目再见村中老幼!”
丁仪心中冰寒,此刻深知何谓人走茶凉,世态炎凉。
其父在时,老者满面春春风,和蔼可亲,如今人走半日,便冷语相向,咄咄逼人。
可叹,可恨!
方恒见丁仪不语,冷哼一声。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老夫本不想如此,可你不知好歹,如今不得不跟你说清了。当初你父于村中租地,租期一年,如今正好到期,明日,你便该将田地归还了。”
“什么!”
丁仪大惊,那两亩良田可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怎能任由他人强夺!
“村长,那两亩地是我父足足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的,那地契白纸黑字,天地可鉴,你怎能这般信口雌黄!”
方恒轻蔑一笑。
“地契何在啊,拿来看看。”
丁仪见他如此淡定从容,心有担忧,可还是赶紧去找地契。
半晌之后,冷面而回。
“村长好手段!”
今日下葬,村长方恒以“年事已高,不宜淋雨”为由没有出面,丁仪本不觉有异。
可此刻房中地契不翼而飞,多处箱柜有凌乱之象,今日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