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至傍晚,捕役们共收押了百余名男丁,也并非尽是暴民,只是捕役们为泄愤,见是男丁就必要抓来,路上也必要先踢打一番,解了心头愤恨。
县尉知道捕役们的苦恨,也默许他们翻天覆地的折腾,但看看天色渐黑,怕误了公事,就派人去催唤贼捕掾。
贼捕的暴怒尽管没有消尽,但心中毕竟也担着公事,就稳了心神,刑讯了几个有据可证的暴民,带了讯供,赶来见县尉。
县尉见贼捕缠了一身浸着血的裹伤布,便把本要责备几句的话咽了回去,缓了口气只询问查讯结果。
贼捕道,“大人,这里的刁民凶悍异常,我等兄弟皆是冒死办差,幸不辱命,终能取得实情。”贼捕略喘息一顿,继续道,“此镇以及周边各村的悍民多是受过杨家的恩惠,因听闻有西凉四十二贼要来杨家寻仇,便就自发结队,来护卫杨家,过午时,有悍民人在杨宅后门挑衅役吏,役吏无奈,自明公差身份,即有人说是贼人假冒,便鼓动悍民殴打公差,形势一时不可再控,悍民即成凶徒,至使我两名兄弟惨死,六人重伤,余者无不带伤,众凶徒不仅有本镇人,更多来自周边各村,俱已有据可查,可于今晚至各村抓捕……”
县尉摆了摆手,他显然对抓捕暴民兴趣不大,他用手点指着自己的脚下,道,“贼人——,这里的贼人呢?”
“哦,也查出来了,贼人其实原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县尉显得有些意外。
“是的,大人,下役刚才审了一镇中少年,那少年言,有一帮无赖少年本要拉他一起去镇东南五里的一座山上,因他恋家,未能同去,那帮无赖少年俱都是本地游手好闲的恶霸少年,听闻杨家有一位叫夕斌的勇士,曾力杀数十贼人,十分仰慕,聚伙来投,却也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杨宅外刀兵相交时,杨宅就大开门庭,宅内里家仆尽都背着行装往外逃,像是早有准备,镇人并未见有杨家眷属,有一少年识得其中家仆,询问夕斌下落,家仆对他言,夕斌就在镇东南的五里的山上,那里有一座杨家的别业。”
贼捕的话还未说完,县尉已经站起身。
“你留下几个人在这里处理凶徒,其余人随我走。”
贼捕一愣,瞅了一眼门外,道,“天已经黑了,兄弟们都饥渴难耐……”
“事不迟疑,马上走。”
说话间,县尉已走出厅门。
薛松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双腿的剧痛牵得他禁不住轻哼了一声,他只好停止了挪动,他的身下还是那张门板,门板上仍铺着草,不过,他所呆的地方却已是山洞了,他原本担心的事,终是变成了现实。不过还好,他希望的酒和肉都有了,酒有一坛,肉有一罐,他悠然地喝上口酒,嚼一块肉,在此一刻,似乎所有烦恼尽已抛得无影无踪。
山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差,显然是经过简单修整过的,颇也干净,原本是杨规一家人在山中游玩时发现的,便遣人来稍加修茸,当做一个歇脚观景的去处。山洞与别业并不远,只翻过一道山梁便是,山洞处于山峰半腰间,并不十分隐秘,洞旁也少年灌木丛树,坐在洞口,可以眺看群山连绵延至无际的远方。
夕斌现在就坐在洞口,他也正在眺看远山,只是,他现在眺看的是星月下的远山。
洞里有一盏小油灯,火团比黄豆还小,还不时随着自洞口扑来的山风摇摆不停,仿佛随时便会熄灭,却总也顽强地摇晃,不肯熄掉。孱弱昏暗的灯光,只能将可辨物什的亮度锁在薛松周身一步之内,仿佛是光的栅围,将他困在当中,他除了能看到洞口和洞口的夕斌,周边都是黑暗。
薛松懒得再去动酒,一个人喝酒的确很没意思,所以,他向夕斌发出邀请,尽管这酒是夕斌供给他的。
“少年人,你不想喝一口吗?”
夕斌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他一直坐在洞口,自夕阳西下时就没动过,仿佛自那时起,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石雕。
“你坐在那里……很久了,不凉吗?”
夕斌仍没有回应。
“你在想什么?想了这么久,有什么事想不通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夕斌还是没动,薛松感觉自己像是对一堵岩石说话,不过,他是不会气馁的。
“若是我帮不到你,酒这东西一定能帮到你,前朝武帝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有神奇力量的,无论你有多么烦恼的忧愁,都会被它化解开去,它可以让你抛却世间所有烦恼,可以转瞬间把你变成仙人,可以让你脱离令人愁苦的凡尘,嗯——当然,它还有更神奇之处,它还可以把你造成一位当世的英雄。”
薛松边说,边观察着夕斌,他开始怀疑眼下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去,只一具空壳置在洞口。想到这里,他甚至产生了爬过去查看究竟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只闪过一瞬,立即就恢复了理智。
“我一直在算着时间,若是没料错的话,官军现在已经开进红崖镇,包围了杨宅,好在杨宅已经空空无物,官军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会抓住几个有没逃得了的下人,很快,他们就会赶到这里,官军没有直接到这里来,便可见之前来的那几个小贼,的确是贪功,并没有把所查实情全部禀给雇主。”